“读得随心，记得率性”，颇得闲时乱翻书的乐趣

  读书人大抵都会有一些相似的爱好，比如，他们不仅自己喜欢读书，同时也关注别的读书人如何读书，读什么书。这颇有一点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意思，有相同的喜好，自然会产生惺惺相惜的感觉；喜好不同，也同样能够从对方身上吸取一些有益的东西。我平时就喜欢读一些读书类的文字，读这类文字如同与一位读书人面对面交流读书经验，从中既可以看出这位读书人的性情和爱好，又能够开阔自己的阅读视野，有见微知类、闻一知十之妙。李瑾的新作《纸别裁》正是这样一部小书，书中收录的文字篇幅短小，言简意赅，说是读书笔记，更像是写在书边上的眉批文字——因为“兴之所至，随便摘录”，所以“读得随心，记得率性”，颇得闲时乱翻书的乐趣，也正合我的阅读口味。

  《纸别裁》中涉及到的书籍以文史类居多，其中既有中国古代文史典籍如《尚书》、《春秋》、《诗经》、《论语》……也有西方现代政治史、思想史与文化史的各类著作，如萨义德的《知识分子论》、马克·里拉的《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恩斯特·卡西尔的《人论》……另外，还包括一些中国现、当代作家的文学作品和文史小品。所以，李瑾向以《五柳先生传》“好读书，不求甚解”铭己，而每有会意，也总会随手记下，且不管有用无用，其实就是想和书说说心里话。

  或许与从事的专业相关，在《纸别裁》中，李瑾涉笔最多的是有关儒学知识考古方面的话题。对于儒家奉为第一经典的《尚书》，李瑾认为，孔子虽然言必称尧舜和周公，倡呼仁义礼智信，但他并不掩盖赤裸裸的杀伐争斗，所谓“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对现实人事的实用主义评判，才是孔子眼中的“道”的常态。对于被孔子尊为“六艺”之首的《诗经》，李瑾认为，《诗经》的确是文学作品，但这并不影响它的政教性和历史性，兼容又是自然的《诗经》告诉我们，“人与世界的联系是建立在心灵之上，无论怀疑还是激情，都预示着诗歌的精神领域中，自由在高处；而现实生活中，自由在低处。对美和真的追求，是以想象和爱唤醒世界”。对于《孝经》，李瑾认为，中国社会之所以能够作为一个超稳定结构运行不辍，本源正在于建立了孝本位的价值观念，大一统的核心其实就是家国同构在情感上的物化和延展，其间忠孝合一，至为关键。对于《韩非子》，李瑾认为，其用意就是手把手教人怎样当老大，做国君，并由此直接奠定了中国数千年政治治理的基本框架。

  李瑾对中国古代文史典籍的点评可谓深入浅出、切中肯綮，既带有浓厚的私人气息，又极具启发性。李瑾对西方现代思想文化论著的评论也是同样，总能抓住要害，稍加点拨，即可见出其中真义。阅读弗兰克·富里迪的《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李瑾将重点放在作者对知识分子的定义上，借以阐发了他的知识分子的本质并不在于他们从事什么职业，而在于他们的行为方式与价值选择的论断。阅读梅斯奎塔和史密斯的《独裁者手册》，李瑾从中看到的是极简主义的政治实质，亦即统治者的自私算计和行为是所有政治的推动力，政治只是“致力于做对自己有利的事，而不是对他人有利的事”。除了这类学术著作之外，李瑾对一些文学、艺术类的书籍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评价金宇澄的《繁花》是在市井与庸常中展示生活，是打开，而不是营造和挖掘“意义”；他直言韦力的藏书水平和写作水平不在一个层次上；他批评《傅雷家书》，说傅雷是一个失败的父亲，“不能因为傅聪成了音乐家，就把傅雷归结为教子有方”，可谓一言中的，深得我心。

  李瑾有一句非典型性名言：读书，是自己唯一能做得了主的事儿。正是如此随心所欲地乱翻书，既让李瑾始终保持着思想的自由，体验到一种人生的惬意，又让他真正感受到读书的快乐。王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