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缠万贯的大老板陈震东一下子破产了，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下属，都变成一只只“吊睛白额猛虎”

  哲贵的长篇小说《猛虎图》开头是这样的：“那年春天，陈震东决定翻开人生新篇章。”为什么要说“翻开人生新篇章”呢？因为在东风电器厂“跑销售”的陈震东决定自己下海创业。创业需要启动资金，他就跑去跟父亲陈文化借钱。不过，陈震东的父亲陈文化并没有领这只甜瓜的情，倒是陈文化的两个徒弟干净利落地“代表你爸吃了”。

  甜瓜“落入他人之口”不但意味着陈震东的借钱计划以失败告终，由此延伸开去的还有很多疑问，包括家庭关系（尤其是父子关系）、故事时间背景、情节发展走向等等。现实主义的叙事方式是要将上述这所有种种交代得一清二楚，但哲贵可没有这么“老实巴交”，他单凭一只属于虚拟世界的“甜瓜”就吊起了读者的“胃口”。

  哲贵开始写作《猛虎图》之前，曾经给自己规定了几点要求，其中一点就是：“尽可能老实地写，不要耍花招。”当然，这并不是说哲贵在书写《猛虎图》的过程中是没有小心思的。他对于叙事时间的掌控是在“一声不吭”间完成。读者们也只有通过文本叙述中通讯工具、代步工具的变迁来得出这个结论——那些曾经“挥斥方遒”的壮汉，其实早已不再年轻。但在“变量”之外，丁香芹与霍军、伍大卫在情感上的纠缠关系，以及陈铜、李铁这对“活宝”日复一日地插科打诨，又似乎让这部小说包裹上了“守恒”的内核。

  小说以陈震东在创业浪潮中的沉浮作为主线，继而描摹出市场化经济体制变革后，部分青年的精神走向。在这一时期，普通个体对于物质化生活的强烈追求开始显现出来。相比较陈文化一代人还存留着根深蒂固的集体意识与保守观念，陈震东、王万迁、许琼等人已逐渐意识到，他们将会经历上一辈人所难以设想的价值标准与生活方式。从小说开头陈震东向父母借钱所引发的矛盾，就可以发现这种代际间的尖锐对抗。尽管许瑶“卷钱跑路”的结局，从某种程度上暴露出由物质崇拜所引发的价值选择问题。但刘发展与李美丽对养女蓝生的不离不弃，以及蓝生的反哺报恩，再次说明人性当中的某些美好品质，并不会因为物质时代的到来而遭到彻底倾覆。

  就在小说即将延展向出口的时候，我的阅读焦虑再次出现了：“猛虎”在哪里？即使哲贵多次声明了他在写作这部小说时的“诚意”，我依旧认为所谓“猛虎”，所谓“猛虎图”，只不过是一面幌子。但就在我走向小说出口的时候，“猛虎图”出现了。“猛虎图”的出现与陈震东的“上山”在时间上是承接的关系。腰缠万贯的大老板陈震东一下子破产了，沦为了穷光蛋，“不能坐飞机，不能坐高铁，出门只能骑脚踏车和坐公共汽车”。万念俱灰的陈震东上了山，进了土地庙，过起与世无争的生活。就在他的家人寻上山时，陈震东恐惧地发现，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下属，都变成一只只“吊睛白额猛虎”，小说在此处戛然而止。

  在《寻找灵魂的现代人》一书中，荣格将“心灵”视作独立于个体的意识之外而存在的“精灵”。某种意义上，陈震东所眼见的“吊睛白额猛虎”其实正是荣格所谓的“心灵”的回归。对于陈震东来说，他的“心灵”原本早已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中被丢弃，但破产的沉重打击反而让他重新审视自我，审视人生。有关“猛虎”幻觉与群体形象的关系可以有很多种阐释，但我之所以认为陈震东的幻觉是一种“心灵”的回归，是因为当他把视线投射向那些迎面而来的“吊睛白额猛虎”时，他其实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内心那头若隐若现的“吊睛白额猛虎”。

  顾奕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