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所收的七个短篇小说皆可归纳进“不道德故事集”的范畴
“同时代意味着什么?”是吉奥乔·阿甘本在《何谓同时代人?》一文里抛出的问题。在这篇文章中阿甘本对于“同时代性”作出了相关定义:“同时代性就是指一种与自己时代的奇特关系,这种关系既依附于时代,同时又与它保持距离。更确切而言,这种与时代的关系是通过脱节或时代错误而依附于时代的那种关系。”阿甘本定义的“同时代性”趋向于“在场的旁观者”,即在靠近时代的同时营造飘忽不定的距离感,而这或许会成为我们进入文珍短篇小说集《柒》的某种路径选择。
在《柒》整部小说集中,《开端与终结》是颇为典型的一篇。“我”在与好友季风的通话过程中,不断借用经验、想象去填充拓展关于季风的生活种种。这一期间,“我”是整个故事的叙述者与旁观者,只有在小说结尾处,“我”与季风男友在宿舍路口意有所指的对话,让“我”从“旁观者”转变为“介入者”,但也只是转瞬间,“我”又迅速从“介入者”身份内抽离出来。假如套用形式主义者的说法,小说集《柒》最为重要的并不是借助“在场的旁观者”形式来剖析当代都市群体纷繁复杂的精神意绪,而是以迥异个体的“发声”达成“在场的旁观者”的形式呈现。如《你还是一位年轻人》的卷云、《牧者》的徐冰、《暗红色的云藏在黑暗里》的曾今,以及《风后面是风》里那个失恋后调制“黑暗料理”的“我”,都是基于自身作为叙述核心的同时,对大时代集体意识进行主观性的游移偏离。
文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言明,《柒》所收的七个短篇小说皆可归纳进“不道德故事集”的范畴。诚然,从伦理视角出发,小说集《柒》诸篇各色男女形象在情感上的欺骗与背叛似乎都可判定是“不道德”,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夜车》、《开端与终结》、《牧者》等篇章中涉及的“不道德”更应该被指认为是一种深度怀疑、以至挑战固有生活方式的自我审视姿态。小说《夜车》讲述了丈夫老宋因为出轨与妻子濒临离婚,但在老宋被查出身患绝症后,妻子选择原谅他,并陪伴他外出旅游,共度最后的时光。如果说,老宋在婚内出轨是一种“不道德行为”,妻子在老宋追悼会上与老宋婚外情人的互相怜悯,尽管未必被视作“道德”,但却是于生与死这样的更高层面暴露出当下社会普遍展开的所谓“道德评判标准”的残缺与荒诞。
对应小说集《柒》这一样本,我觉得有必要将上述所提及的“同时代意味着什么?”引申为“我们需要怎样的同时代书写?”当越来越多的书写者选择以诸如“揉碎、整合、拼贴、植入社会事件”等“极简模式”来张显对时代表征层面的“真实观感”时,同时代“背后”的一面也在相应顾此失彼的剪报式操作下遭到忽略、遮蔽。如果我们愿意承认这个时代在本质上是“凹凸粗砺”,而非“平坦顺滑”,那么长久以来持续受到追捧、实则被肆意曲解的所谓“贴着地面书写”的现实主义写作策略,事实上在更多时候只会让人“硌得发慌”。
文珍在创作《柒》内七篇短篇小说时极力避免某种显而易见、确认无误的“真实”,因为这些周边布满“深坑”的“真实”很容易让写作者止步于某种带有窥私性质的描摹上。作为文本背后的“在场的旁观者”,文珍想要探求的是那些被“真实”遮掩的“阴影”与“缝隙”,是那些联系着小说内个体浮沉的精神介质。“同时代意味着什么?”文珍在《柒》内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可能只是一片倒影。但,时代的倒影难道不也是时代本身吗? 顾奕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