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校园里辨识度最高的老师之一,郦波开课,总是格外受学生欢迎。学生们看到的郦波,和在“中国诗词大会”“中国成语大会”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一丝不乱的头发,温和儒雅的面孔,永远是不疾不徐的样子。
郦波讲诗词,有学生直白地问他,“今天这个时代,诗词有什么用?”郦波坦率地回答:“没什么用,几乎没什么用。”
现代快报记者 白雁/文 徐洋/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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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诗词无用”,但作为综艺节目中的一股清流, “中国诗词大会”领跑收视榜,圈粉无数。而对郦波来说,担任这个节目的文化嘉宾,让他更深刻地感受到诗词的“无用之用”。
2017年2月,诗词大会上来了一位叫白茹云的选手。这位普通的农家女子,六年前被查出患有淋巴瘤,丈夫在外打工,家中经济拮据,为治病欠下很多债。她的弟弟自小脑中生瘤,一发作就拼命抓头,为了安抚弟弟,她开始为弟弟念诗、唱诗,由此走上了热爱诗词的道路。在生活的重压下,白茹云没有丝毫的沮丧和埋怨。当她在诗词大会上念出郑板桥那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时,郦波给了她这样的点评语:“拥有如此淡定气魄的白大姐,真是我们每个人人生的一面镜子啊! ”
在2017年8月份出版的《人生自有境界》一书中,郦波援引柳宗元的《江雪》来表达自己对诗歌“无用之用”的理解。
《江雪》写于唐宪宗元和二年(807),当时柳宗元被贬谪湖南永州。这一年的冬天,当地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困境中的柳宗元提笔写下了这首传诵千古的名作。后人多以为《江雪》表达的是诗人孤独困苦的心境,甚至还有人提出,《江雪》是藏头诗,“千万孤独”四字,正是柳宗元内心的呐喊与彷徨。
郦波很欣赏这首《江雪》,联系柳宗元的人生经历,他认为这首诗中当然有苦楚与孤独,但超越与升华也同样在。因为正是在《江雪》之后,柳宗元写出了奠定中国古代山水游记散文基石的系列作品《永州八记》,而《永州八记》也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标志性作品。一首二十字的《江雪》,让诗人从容走出人生困境,找回精神的自我,并迸发出惊人的才华,郦波认为:“实在功莫大焉,善莫大焉!”
郦波总结诗词的“无用之用”:诗词从来不是决定输赢、彼此攻击,甚至提供炫耀、以资傲娇的资本。诗词是,且只是一种抚慰心灵的力量、塑造精神的力量、滋养灵魂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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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波的专业是中国古代文学,但对其他学科保持着一贯的好奇和兴趣。这些好奇和兴趣,又反过来让他认识到古代文学、古典诗词的神奇之处。
“和一位搞遗传基因的脑神经科学家聊天。他说,一个人聪不聪明,此前遗传学认为是和脑容量大小密切相关。公认的聪明人,比如爱因斯坦,他的大脑现在还保存在实验室里,于是就有人研究爱因斯坦的大脑。结果发现,爱因斯坦的脑容量使用指标并不高。一般人的脑容量使用指标达到140,特别高的,能达到200,而爱因斯坦的脑容量使用指标只有126。他为什么这么聪明?原来导致智商和能力差异的,是大脑皮层展开之后左右脑之间的沟回的展布量。爱因斯坦的是一般人的十六七倍。而大脑沟回的生长,和左脑的母语语言区功能息息相关。”
作为一名师范大学的教授,郦波的教育理想是效仿陶行知先生,做大众教育。作为一名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的学者,如何更好地推广、普及、传承中国优秀的古典诗词,是郦波一直关心的问题。参加“中国诗词大会”,无疑让他的两种理念找到了最佳的结合契机。
“脑神经科学带给我的启示是:我们的语言文学教育,就是要唤醒一个人的母语感知能力和母语思维能力,这两者同属于一个脑神经功能区。而有趣的是,汉语的母语感知能力,不是隐藏在我们日常说话的白话文状态里,而是大多隐藏在古代汉语里。”
郦波举了一个有趣的例子,有一次,他给留学生上课,上完课大家一起往教室外走,快到大楼门口时,一个来自欧洲的学生开始放慢脚步,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往外面蹭。郦波有点奇怪,问他在干什么,留学生指指大楼门口放的一块地垫,“老师,小心地(de)滑。”原来,那天下雨,教学楼门口放了一块大防滑垫,上面写着“小心地滑”。
“汉语有它的特殊性。在整个人类文明发展史中,语言基础是象形会意文字。当然,人类文明史里,不仅汉语是象形会意文字,但直到今天还在用的,只有汉语。汉语的实词,简洁、浓缩,语义丰富。英语则是靠语序、复句、从句等句式和语法规范,确立起来的。留学生理解的‘小心地滑’,就体现了他的母语思维习惯。”
郦波认为,对于汉语语言文学教育来说,唤醒母语感知能力和培养基础母语思维能力,最好的桥梁是用古代汉语写成的韵文,而韵文中的典型就是古典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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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实践自己的大众教育理想,郦波常常走出大学校园,和中小学生对话。不久前,他来到南京琅琊路小学,和学生们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对话。郦波巧妙地借古典诗词,给学生们上了一堂正能量的“思想教育”课。
“古代诗人们都要为自己找一位优质的偶像,学习他。比如,白居易是杜甫的粉丝,杜甫是李白的粉丝,李白是孟浩然的粉丝。杜甫还有个骨灰级粉丝,叫张籍。张籍痴迷杜甫的诗,他每天晚上抄录一首杜甫的诗,第二天早晨烧成灰,拌着蜂蜜吃掉。张籍的诗写得也很漂亮,《全唐诗》收录了他的上百首诗。当然,那绝对不是因为吃了杜甫的诗,而是因为他选择了一个优质的偶像。这些优质的偶像,不仅诗写得好,身体也特别好。李白功夫高强,高适是一方领兵大员,苏东坡一生坎坷,不停地被流放,他的精神世界很强大,当然身体也够好。用我们今天的标准衡量,他们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古代诗人和文人知行合一的人生法则,在郦波身上也有充分的体现。去年某一期的“诗词大会”上,郦波现场即兴作诗,随后网上有人指出首句出韵。对于善意的点评,郦波也会给出善意的回答,并真诚地感谢对方。但对于那些恶意攻击性的言论,他会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他绝对不做鸵鸟。
“读《庄子》,我们读到‘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是人生的一种境界。读曾国藩家书,我们读到‘内断于心,自为主持”,这是人生的另一种境界。一个人,只要不忘初心,人生风雨路上,有任何困难是非,都能从容面对。”
对话
在“五文”体系里
的事我都会做
读品:您最近在读什么书?
郦波:主要读和我的治学体系相关的书。这几天在读徐复观先生的书。编辑分类他的研究领域涉及思想史、文学史,艺术史。还有就是岳南先生的《南渡北归》,实在是经典之作。
读品:您参加了不少的文化类电视节目,会不会耽误正常的研究工作?
郦波:有人告诉过我一个统计数据,国内80多种文化类栏目,我参加了其中41%。这个数字挺高的。也确实有人很严肃地问我,是不是有点不务正业啊。作为一个学者,我对自己的学术是有规划的。我的专业是文字和训诂,从文字到文学,从文学到文史,从文史到文化,从文化到文明,这“五文”形成了我的研究体系和研究风格,只要是这棵大树上的分支,我都会去做,并且,这所有的研究都是互相反哺互相滋润。有一些事情,看上去似乎和我的专业没关系,但其实都在我的“五文”体系里,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就会去做。大家喜欢的“诗词大会”“成语大会”,其实就是换一个形式的课堂,在这个课堂上,每个人都愿意表达,为了表达,在后面要下很大工夫,做许多工作。
读品:您关注现在流行的网络媒体吗?
郦波:我当然上网, 也看手机,但这占用的时间极少。这个时代最大的危机,是我们已经被异化了,离不开手机。我不反对上网,也不反对看手机,但要适量,不要被碎片化所左右。否则,人类的智商真的要下降了。
读品:请简单介绍一下您的新书《诗酒趁年华》。
郦波:这是“郦波品诗词与人生”系列丛书的第二本,12月刚刚出版。在这本书里,我有意凸显诗词背后大跨度的历史呼应与回响,希望读者能够通过对一首首具体诗词的解读,窥一斑而知全豹,触摸中华文明的温度与深度。丛书的第一本,叫《人生自有境界》,是2017年8月份出版。后面还会有第三本、第四本,都是和诗词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