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2017年度“中国最美的书”评选揭晓，由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说戏》与其他24种图书一起获得“最美”殊荣。《说戏》是著名昆曲演员柯军的心血之作，饱含着六百年昆曲艺术的传承之愿、浓缩了十一折经典剧目的赏鉴之道，更呈现了一出艺术家与少年的对手戏。从台前到幕后，它的美，早已超越了书本身。

  现代快报记者 王凡/文 赵杰 实习生 石金盛/摄（除署名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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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军，国家一级演员，梅花奖得主。他的头衔众多，江苏省戏剧家协会主席、江苏省演艺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的身份为人所熟知，但是在《说戏》中，柯军留给自己的简介却非常简单——昆曲演员，工武生、文武老生。

  这种简单从采访中也觉察得到，抛出预先准备好的提问，柯军最愿意和你聊的是戏，而不是他这个人。

  看过柯军好友、著名作家毕飞宇在《说戏》的序言里对柯军的描述：目光炯炯，体态永远像标枪一样笔直。果然，昆曲的一切都长在他的身上。

  “多年前，我参与《 昆曲百种·大师说戏 》，有幸与很多七八十岁的前辈一起说戏。作为其中最年轻的说戏人，109 出戏里我只说了一出，但给我的启发却是无穷的。” 柯军讲述起他写《说戏》的初衷。当时该书的另一位作者王晓映女士策划了在南艺美术馆的“柯军说戏 ”系列讲座，受到“大师说戏”的启发后，柯军在讲座中开始延续做这件事，他重新回头去查资料、看录像。他深知，作为一个昆曲传承人，应该有强烈的自觉传承意识，为这个剧种服务。“我是不是能把我所学的那些戏，也通过文字的方式说出来？因为我们身上这些传统的折子戏是昆曲的宝贵遗产，不是我个人的，既然说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那是人类的。”经过和编辑的商榷，书的主题定为“说戏”这件最传统、最纯粹的事。柯军说，希望《说戏》这本书成为观众了解昆曲折子戏的梯子。

  《说戏》汇集了柯军11个昆曲代表剧目的剧情赏析、角色揣摩、表演阐述、压箱底的昆艺秘技……谈到扮演的那些角色，柯军的声调一下扬了起来，“像林冲、史可法，他们和我是有关联性的。演着演着，会把他们身上的气节、精神、情怀，不知不觉地注入到我的血液。”“好的演员，你自己是死掉的，你要让你的生命、你的创作、你的灵魂、你的血液、你的心跳、你的温度，能够把他从故人堆里活过来，让观众能够真正相信有真正的英雄在。”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转而是一个片刻的停顿，“作为一个传统戏曲演员是很幸福的，很幸福的是，你能够让这些人活在当下，这就是我的价值，这就是这本书的价值。”

  “所有的人都为昆曲服务，自己可以不红，但一定要把戏唱红了。”毕飞宇说，他被

  柯军的这句话所感动。

  此刻坐在柯军对面听他“说戏”，也有同样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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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把《说戏》说得好看，各位参与者都花费了大量心血。

  一直执着于昆曲文化推广的资深媒体人王晓映，与柯军一起创作《说戏》，这是她与柯军的三度合作，每一本书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去体验不同的艺术实践、剧场故事。这一次更是单刀直入经典剧目，一出一出地过，把表演拆解开来看，把唱念逐句地分析，还不够，还要深究传承的前世今生。

  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编辑王林军、设计师曲闵民也经历了一场场头脑风暴。曲闵民的设计作品曾经获得过“世界最美的书 ”殊荣，在他的建议之下，这本书在“ 柯军说戏 ”主体之外，又加了一条辅线，引入了一个特殊的戏迷，他叫陆诚。柯军在台上演戏，陆诚在台下看戏。

  “曾经十分自闭的陆诚，是我当年邀请进剧场看戏，从而被昆曲改变了人生。现在的他，爱昆曲、爱画画，打开了社交的大门，越来越开朗、阳光。”柯军说，因为书中加入了陆诚画戏、陆诚看戏，使得本书更像全息的舞台，有演员、有观众，有互动、有延伸，更有人文关怀、社会功能。“陆诚接受昆曲那么多的养料，所以在他的画画里面都能体现昆曲的精神和内涵，就是简约主义。他的待人接物、谈吐，也都体现出昆曲的善良和博大。昆曲的人文关怀，到了陆诚身上，是潜移默化的。”

  与此同时，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对视觉的高标准要求，也让柯军感受到了标杆式的专业追求。尽管他的每一出戏都有很多剧照，个人照片也不少，但这本书却重新拍摄了全部11出戏的定妆照和剧照。

  据王林军回忆，集中拍摄全书剧目照片的时间定在8月中旬的一个周日，在省昆的兰苑剧场进行，要在一天之中换上11套戏服，连续扮演11折戏中的角色，这对柯军来说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虽然仅仅是拍照片，但是出于舞台扮相考虑，柯军前一天就控制饮食，没怎么吃饭，拍完三折武戏，他已经筋疲力尽，但他始终坚持着，直到拍完高难度动作“倒僵尸”。爱玩摄影的省昆知名小生施夏明用微视频记录下了柯军还原《桃花扇·沉江》中史可法挺直了身躯后仰着地的一幕。触地瞬间台面震动，一声低沉的吼叫震撼人心。

  “我听完了以后，我第一次发觉自己是苦的人，我第一次发觉我是一个自讨苦吃的人，我第一次发觉我是一个有很多痛的人，但是我无怨无悔，我乐意那样去苦。”柯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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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戏》获评“中国最美的书”的评语这样写道：“整本书的设计十分简洁，纸质柔软且质感各异，手工装订的方式非常别致，每一帖之间松而不散。正文选用30克超薄纸，而且大量留白，部分白色页面采用珠光白的油墨来印刷文字……各种表现手段都与昆曲优雅流畅的特点相得益彰。”

  曲闵民说，做这样大胆的设计也是想履行一种阅读的仪式感，因为翻这样的书，不自觉地就会慢下来，心也随之沉静。王林军则说，《说戏》让人看到了纸质书留传于世间的一种可能性。“做书人花的心思，读者都能看得到。”

  采访当天，也是柯军初见《说戏》成品。他特别惊喜，像个孩子似的翻来覆去地看，“完全是昆曲的气质，简约、空灵、大气、古朴，又有现代意识。”他对白色封面上，白色印刷的“说戏”二字称赞不已，赞叹“昆曲的美就是在人心中留下深深烙印的美，不是浮在表面的美。”

  值得一提的是，正文的每一折戏中，都有个唱词的曲谱页，这是柯军亲笔所写。对书上印自己的书法，柯军心怀敬畏，开始还略有犹豫，被编辑说动后他下了苦功。22个页面的曲谱，不知写了多少遍，有时一站就是八小时。但是最终，设计师把柯军写得最认真的部分，印在了书页隔层的后面，只是隐隐地透出来，直接能见的，是他对曲谱随意的圈改、标注、点评等。这样的设计非但没让柯军“生气”，反倒令他叫绝。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辛苦被隐藏，认为这是设计师对艺术的尊重。因为在他看来，那些唱词是过去的，而他对唱词的理解是属于今天的。

  书印同源，在《说戏》的尾声，有一方刻着“昆曲回家”的印章，也出自柯军之手。其实柯军有篆刻的爱好已经三十多年，这方章从构思到刻完，就十几分钟的时间，足见他对昆曲的感情是如何饱满而浓烈，而昆曲传承这件事他会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

  “我有很多头衔，这个主席，那个老总，这个总监，但是昆曲是我的根。我一直认为，没有什么比一个昆曲演员更崇高的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那一刻，柯军的眼神投向远方，无比的坚定。

  武生柯军

  □毕飞宇

  实际上我和柯军相识起码也有20年了，在一些联谊活动上，我们也见面，然而，彼此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说起来我和柯军的“正式见面”有些戏剧性了，那是11年前，也就是2006年的4月，我一个人来到德国柏林。就在入住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帅哥站在了大堂的不远处。我用“帅哥”这个词可不是一个轻佻的说法，这是一个真正的帅哥，黑西服、黑皮鞋、黑领带，目光炯炯。关键是他的站姿，笔直的，像一杆标枪插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我心里想 ：德国人会做生意啊，居然找来了如此劲道的中国男人来做他们的大堂经理。恭喜发财吧。——这个大堂经理也是，你就不能稍息吗？要这么站上一天，那是要累死人的。

  英俊的、挺拔的、兀自生风的“ 大堂经理 ”最终来到了我的面前，他低声说：“是毕老师吧？”

  “我是柯军哪。”

  ——嗨！嗨——

  我刚入住，他要离开。我们就这样在大堂里见面了、告别了。他把昆曲的旋律留在了欧洲。

  实际上我对柯军的“行当”一无所知。附带着再说一个戏剧性的事情吧。2000年，我发表了小说《青衣》，从那一天起，我就成了一个戏剧的“行家”，到处有人请我“指导”。我慌了，一直对外界辩白：我不是，真不是。但是，生活就是如此可爱，没人信。人们都说“毕老师谦虚”。我谦虚什么呢？我一乡下人，从来没看过戏，我哪里能懂戏剧啊。

  有一度，即使是柯军，也拿我当“行家”了。在一个聚会上，我意外地发现柯军的左臂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一数，是一道缝了13针的疤。

  我说：这是因为什么呢？

  柯军说：在舞台上摔的。

  ——在舞台上怎么能摔成这样呢？

  柯军说：我是武生哪！

  节选自《说戏·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