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译娴
昏暗的灯光投射向我的餐桌。不远处,儿子的一小家其乐融融,在他们的脸上,我看到了幸福。转过头继续着晚饭,伴随着晃动的汤汁,我的思绪蔓延到了很远很远。
记忆中我的母亲也曾是在这样的地方吃饭的。母亲吃饭总是很慢,动作也不利索:手总是抖个不停,用筷子夹菜,夹到一半会抖落到桌上;汤勺舀汤,汤汁会溅落到桌面上。一顿饭后,母亲的衣服前襟老是亮晃晃的一片,那片油渍,是母亲生老病死的印记。
想到这里,我紧张起来,摸了摸前襟,我的还算干净。
那晚,妻子依偎在我的身边说:“你看看你妈,连个勺子都拿不稳,吃饭嘛洒得桌上到处都是,连她脚下的地面也是脏的。要不,干脆让她一个人吃得了,这样她也自在……”我不耐烦地听着妻子的絮絮叨叨,急忙打断了她的话……但终究抵不过内心那个念头的作祟,我竟心安理得地同意了。从那往后,母亲就与我们分开吃饭,她被独自安置在小圆桌。犹记得我的不堪和懦弱。
再吃饭时,我不敢抬头看隔壁圆桌上独自吃饭的母亲,只是低着头默默吃饭,我也不敢去想母亲此时是怎样的心情。只有在给儿子夹菜的时候,我才偷偷地瞄母亲一眼,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我突然发现,母亲那为生活所累早已驼了的背,成了一座拱桥。那是对亡父的交代,寡母含辛茹苦,终于把我培养成才。我烦躁地将碗里的饭和菜搅成一团,胡乱扒拉着,我希望此刻母亲能转过头来,对我们说点什么,哪怕是破口大骂,但是,母亲一句话也没有。母亲只是低头默默地小心翼翼地吃着饭,家里安静得可怕,连一向叽叽喳喳的儿子也收敛了很多。母亲终于缓缓放下碗筷,把沾着油渍的衣服拽拽齐整,颤颤巍巍挪向自己昏暗的小房间。我想去搀扶一下母亲,却再也追不上母亲的脚步……
我举起筷子,夹起了一撮青菜,就快要送进嘴里的时候,手抖了起来,青菜落在桌子上。忘了从何时起,我的手也总是抖个不停,用筷子夹菜,夹到一半会抖落到桌上;汤勺舀汤,汤汁会溅落到桌面上。一顿饭后,衣服前襟也是亮晃晃的一片;吃完饭站起来,鞋底下还会粘上米粒。
我还是缓缓地放下了碗筷,颤颤巍巍挪进了昏暗狭小的房间。儿子可能也希望我对他说些什么,而我亦如我的母亲,再也没有说出来。
……
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
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
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
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
幸福与不幸,安享与不安,喜悦与焦虑,当下俱在。
所谓父母子女一场,望一眼,便建立了无条件的信任。隔着半个地球,彼此还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我希望,到老,到死,当触摸到善意和温暖的时候,仍可以用当初那份单纯去拥抱身边每一个值得珍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