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智利作家罗贝托·波拉尼奥的诗集《未知大学》,由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翻译出版。
他于1998年出版的《荒野侦探》在拉美文坛引起的轰动,不亚于《百年孤独》出版时的盛况。而其身后出版的《2666》更是引发欧美舆论压倒性好评,均致以杰作、伟大、里程碑、天才等赞誉。但其实,他一直以诗人自居。
现代快报记者 陈曦
一部波拉尼奥当前的诗歌全集
中文版诗集以《未知大学》为主体,将作者目前面世的所有诗作悉数纳入,同时包含《安特卫普》《浪漫主义狗》《三》,后三部为作者在世时已出版的,《未知大学》则是作者过世后由家人整理书稿及电脑时发现的,在作品的前后有清晰交待,并有作者为之写的附言,表明诗作几个部分不同写作年份等信息。
尽管后三部作品的全部或部分内容与《未知大学》有重合,但考虑到作者的出版谱系,目前保留四书各自完整的形态,以一个套装形式把四册纳入。关于四书的情况,将在作品中以中文出版说明形式为读者讲明。因此可以说这是一部波拉尼奥当前的诗歌全集。
这些诗作多是作者20多岁时所写,到他把写小说作为谋生的主要手段为止,可看作一个青年诗人的一场文艺浪游。诗中个人化的主题让你看到波拉尼奥的个人生活,比如写他的初恋女友、写给他的儿子等,是他用另一种更早期的声音来讲故事。
深陷波拉尼奥毕生之作的读者会轻易发现,《未知大学》有他之前作品的影子,和《荒野侦探》《2666》《地球上最后的夜晚》有不少互文关系。对于了解波拉尼奥小说的读者而言,相似的主题出现在他的诗中。
但和小说不一样,波拉尼奥诗歌中的“模糊”气质令人着迷,介于诗、散文和呓语之间,漂移着迷惘青年的颓唐和哀歌。
来自北京大学西葡语系的译者范晔认为《未知大学》不只是诗集,更像是波拉尼奥这位“文学病人”的病历,或者说是“反诗体”的小说。他在翻译时,“就是想把他这种反诗歌、反抒情的特质在中文里表现出来。比如,比较口语化,多反讽和自我嘲讽,还会有一些叙事元素。”
诗人西川认为,波拉尼奥的诗是随时随地产生的,这样的诗歌形态属于擅长长篇大论的人,“波拉尼奥的才华更倾向于长篇小说写作。他的诗往往一口气写下来,特别像长篇小说。他的诗歌语言有些粗糙,这是会写诗的人越过技术层面的一种生命力”。
诗歌与小说的互文
波拉尼奥以小说家成名,但他很重视自己的诗人身份。他曾说即使不能一直写诗,也要像诗人一样活着。
波拉尼奥最好的朋友,青年马里奥·圣地亚哥,常出没于他的笔下,在《荒野侦探》中他是乌里塞斯·利马;在《未知大学》中他就是马里奥·圣地亚哥。
波拉尼奥的诗人梦想,正是成为圣地亚哥这样的诗人。
圣地亚哥不顾名利,疯狂地看书,常常一边走路一边看书,哪怕因为边走边看撞瘸了腿,可他仍然坚持自己的原则。而且他随时写诗,坐地铁就写在地铁票上,去吃饭写在餐巾纸上,到朋友家过夜就给朋友家写上一墙。粗略的估算圣地亚哥一生最少写了两千首诗歌。在波拉尼奥的眼中,圣地亚哥是真正实现了他自己没有实现的勇敢的青春,做了一位真正勇敢的诗人。
在很多场合波拉尼奥都说过诗人是最勇敢的人。面对决斗是一个必然的失败者,命中注定的失败者,但是这个失败并不意味着“我”要退缩,而是“我”明知道失败也要投身其中。他有几个关键词可以置换来使用,诗人、青春、勇敢者,这在波拉尼奥的整个著作当中,特别是诗歌中体现更加明显。他常说什么事只有年轻人才能干,说这样的诗只有年轻人才可以写,但是他说的这个年轻人并不是指纯粹的物理时间,比如他会说尼卡诺尔·帕拉写的是年轻人的诗,但是帕拉那时已近100岁。波拉尼奥笔下的青春、诗人、失败者,这几个词是互相定义的。
青春必然是失败的,因为青春必然过去,青春理想必然幻灭。青春必然失败,诗人也必然是失败的。
《未知大学》记录了波拉尼奥近30年的诗歌创作,可以作为一部分行的波拉尼奥诗歌传记,也是波拉尼奥文学世界的展现,更因为其中所记述的有名或无名的拉丁美洲文学青年,那些无名无用的英雄梦,成为一代革命孤儿的情歌。
“后爆炸一代”的反叛
波拉尼奥1953年出生在智利,1968年举家迁往墨西哥,1973年短暂回到智利。他1977年前往欧洲,1981年定居在布拉内斯,2003年在布拉内斯病逝,再也没有回过智利。
曾经有人问他说,你在那么多地方生活过,你到底是一个智利作家、墨西哥作家还是西班牙作家?他说,我是一个拉丁美洲作家。后来有更颠覆性的回答,他说,我的书在哪里,我的故乡就在哪里。后来又有一个增订版本,他说,我的书和我的儿子在哪里,我的故乡就在哪里。可以看到,他特别敏感的、看重的是整个用西班牙语写作的巨大共同体。
波拉尼奥病逝后,其作品陆续被发掘出版,赞誉随之而至,并掀起了一股“波拉尼奥神话”。苏珊·桑塔格称他是“那一代西班牙语世界中最值得钦佩的小说家”。这主要得益于他们对马尔克斯这些前辈的继承——不是再照着他的样子写一些魔幻的桥段和情境,而是学习他们能够把整个世界文学的传统都为我所用,学习、继承和吸收英语文学、法语文学等其他语种文学的传统。
波拉尼奥的阅读量非常大,在他的诗集里可以看到,除了西语美洲自己的传统以外,他通读了大量法国小说、英语世界的科幻小说,甚至一些通俗小说、古希腊诗集、中世纪普罗旺斯诗歌等等,他的接触面不限于文学,还有电影、游戏、流行音乐都在他的诗集里能找到痕迹,一同构成了他的文学营养。
身为“后爆炸一代”的代表性作家,波拉尼奥对帕斯、马尔克斯颇有微词。但范晔认为,这个评价可能要从不同的侧面来看,如果只拿一句话来推定他对拉美“爆炸一代”的态度,可能会被他蒙骗。一方面,作家必然有自负的一面,文学创作者都有“杀死自己文学前辈,摆脱他的影子”这样的渴望,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挣脱。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他有时候对聂鲁达、马尔克斯、略萨会有一些听起来很不客气的话,但这些是针对这些作家对权力的热情。“他曾经在一些访谈里有很清晰的表达,他说在整个文学金字塔里,爆炸一代是顶级作家,他们的作品就像大教堂,有千万扇门可以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