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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8月20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下一篇 4 >>现代快报网
如果宝黛终成眷属
他们会幸福吗?
  《仙缘与尘缘》
  王安忆 著
  上海九久读书人、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年6月
  王安忆
  生于1954年,1969年初中毕业,1970年赴安徽插队,1972年考入江苏省徐州地区文工团,1978年调回上海,在《儿童时代》社任编辑。1987年进上海作家协会任专业作家,2004年调入复旦大学任中文系教授至今。

  1980年,在中国作家协会第五期文学讲习所进修,吴组湘先生为我们上课,讲《红楼梦》,记忆犹深。讲到宝黛悲剧的当口,先生问我们:倘若真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二位日后生活会不会幸福?紧接回答道:否!然后建议读一本书——《浮生六记》,其中所写一对夫妇,可为宝黛故事后续,结果如何?以欢娱始,哀戚终,依旧不脱生离死别,究竟缘故,不外是贫和病,两项又归一因,家道中落。吴组湘先生的意思是,这一对精致的小儿女,哪里经得起人世的磨折,早晚一个“散”字。

  过后,数度翻开《浮生六记》,又数度合上,如不是有先生的比照《红楼梦》的话在先,大约是不能读到底的,亦是有先生比照《红楼梦》的话,才被逼退,因为比出了俗。这俗并不以人物家世而论,那就势利了,更在于文品,仿佛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曹雪芹与高鹗之间。极难想象大观园里的人事在“浮生”中演绎,很是不忍似的。张爱玲《红楼梦魇》“五详红楼梦”中,说到有一个早本内,元妃临终命宝玉定亲,举丧期间不能婚娶,直至黛玉将死时方才行聘,揣测是因为已婚的宝玉与黛玉相处有种种难堪,无法下笔,说到此处,张爱玲写:“他们俩的关系有一种出尘之感,相形之下,有一方面已婚,就有泥土气了。”

  我们错过早本,无从目睹曹雪芹笔下宝黛二人的婚姻相,婚姻生活总在人世间,而那两人则注册仙籍。仿佛事先就有安排,曹雪芹负责仙缘,尘缘归高鹗,《浮生六记》且又将这一段再接下去。

  《浮生六记》中,编者郑逸梅先生考据,前四记确凿出自作者笔下,吴组湘先生所指的应是自述姻缘的前三记。作者沈复,字三白,生于清乾隆二十八年,卒年不详,但因第四记写于嘉庆十三年,延寿即至此之后无疑。《红楼梦》前八十回在曹雪芹去世前十年已经传抄问世,那就是乾隆十七年上下,续书的日子比较确定,乾隆五十六年排印。《浮生六记》中的沈复与芸娘从初识到订亲,再成婚,生儿育女,直至芸娘辞世,总二十七年,跨越乾嘉两朝,大致与高鹗续“红楼”的时间重叠,因是纪实,所谓“非虚构”,就可一比一对应文章。《红楼梦》里的年代是虚拟的,或者说计算单位广大,以“世”和“劫”划分,“世”还在视野里,“劫”则大大超出,千万年为一周期,人和事在此浩瀚无际之中,所以只得考察著书人的生平。如此看来,将沈复与芸娘的今生当宝黛后事的演绎,现实背景上还是说得通的。

  沈复与芸娘同籍苏州,《红楼梦》开篇起因的甄士隐,也是苏州人氏, 书中写他“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与沈复自谓“衣冠之家”,竟不谋而合。贾雨村寄居于甄士隐紧邻的葫芦庙内,后来得帮助进京科考,从此浮沉宦海,苏州可称为发源地。而沈复与芸娘落魄时,乔寓扬州,芸娘即此终年,真是黛玉的原籍,多少扯得上渊源。林黛玉进贾府,后又奔父亲林如海丧,应是从大运河水路行舟。沈复芸娘所赁房屋,位置于邗江先春门外,“临河两椽”。邗江为运河通贯之地,凭流望去,千帆渡过,或就有黛玉船的遗影。

  《浮生六记》卷一“闺房记乐”写,沈复十三岁跟母亲去外婆家,初次遇芸娘,宝玉见黛玉,也是十三岁。而且,二人都是姑舅表亲,只不过反过来,沈复是姑家,芸娘是舅家,而宝玉在舅家,黛玉在姑家。还有略不同处在年龄差,宝玉长黛玉一岁,为表兄妹,沈复少芸娘十个月,就算作表姐弟了。所以,吴组湘先生将这两对男女作比,并非事出无因。

  沈复与芸娘,注定要做夫妻,遇见第一回,便对母亲发誓:“若为儿择妇,非淑姐不娶”,芸娘字淑珍,所以称“淑姐”。于是,立时三刻订婚。宝玉和黛玉见面,彼此觉得熟悉,仿佛久别重逢,再无他想。闹砸玉一出,是因为这玉隔阂了二人。这一出为后来的相处开创了模式,那就是吵闹频频,所争吵又全是求近反疏远。倘不是“金玉良缘”的提示,二人恐怕想都不会去想媒妁之事。

  芸娘的生相,与黛玉同是纤细婉约。后者的描画只在情态,方到荣国府时,众人眼里看出去:“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股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芸娘的形貌相当写实,尤其写道:“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这一笔几可看见真人。黛玉也属红颜薄命之流,却很难想象面部有明显的不匀称。事实上,《红楼梦》通篇都未写及黛玉外貌的细节,最具体的大约就是眉毛,“似蹙未蹙”,宝玉当即给一个字:“颦”。汉字“蹙”也是个含蓄的概念,不像“皱”的肯定,倾向修辞的性质,且又“似蹙未蹙”,有无之间,就更变得微妙不可言,哪有芸娘“微露两齿”的生动,跃然眼前,就是熙攘人世,你我他中间的一个。再论穿着,芸娘的风格是“通体素淡”,这倒近似宝钗。

  芸娘学诗的经历,很像香菱,都是自学成才。香菱身世飘零,举目无亲。芸娘虽少年失怙,但有母亲兄弟。略成年些,便以女工养活一家三口,还供兄弟读书,总是有调教,才得一技之长。所聘沈家,资财身份在中等以上,又是亲上加亲,说明有人做主,这一点甚至胜过黛玉。记中写,芸娘刚开口说话,就背诵《琵琶行》,想是由父亲口对口授,就有父爱在其中,俗话说:家贫养娇子,倘不是过早亡故,大约是会供几年塾学的。某日,当是父亲去世以后,在盛书的藤箱里翻出《琵琶行》,对照读音,学会文字。后来,娶进夫家,与沈复讨论学问,以为《琵琶行》的著者白居易即李太白,因名字里都有“白”,被丈夫取笑一番;再谈赋,芸娘郑重道:最崇拜司马相如。丈夫又笑:原来当年卓文君跟上长卿,“或不在琴而在此乎”!笑的是众所周知事却当独家新闻。就知道芸娘的知识系统是不完整的,自开一路,但能够英雄所见略同,殊途同归,证明学习的方略相当有效。于他们夫妇之间,有趣也有趣在此,既可为友,又可为师。

  旧时中国,男人谈诗论文,向是与外面人,青楼勾栏,歌女舞姬,史上留名的才女,也大多在这类人群里。人妇当以传宗接代、侍奉公婆为主业,怡情怡性则在偏侧。流传于世的儿女佳话,柳如是与钱谦益,始于烟花与恩客;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他乡;董小宛是冒辟疆的妾;李香君为侯方域红粉知己;这张名单可延续到民国的小凤仙与蔡锷。这些女性,出身都不怎么样,才情却十分了得,不仅能以诗书相对,还有道义支持。是因处于道统之外,反倒能够自由交际,进入公共领域,和男性共享社会生活。

  散文集《仙缘与尘缘》围绕旅行、世情、读书、忆旧等不同主题分为四辑,行旅与世情、仙缘与尘缘、读书与写作,王安忆在这本新书中从容地悠游其中,袒露在小说中不曾呈现的内心世界,以及对世界、世情的幽微洞察,其思想独到、深邃而不流于俗。在这些真情而赤诚的字里行间,你得以发现一个在小说里没有见过的不一样的王安忆,一个聪慧睿智而又亲切可爱的王安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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