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萍
寄居都市多年,要问我心目中最动听的声音是什么,总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村庄的声音。
村庄名叫夏家源,四面群山环抱,每天清晨的声音从第一声鸡打鸣开始。黑暗已是筋疲力尽,黎明将要破晓之时,我家的公鸡,菜园旁叔叔家的,抑或是对门四伯家的,还有更远的公鸡们,定会准时扯开嗓子:喔喔喔——声音此起彼伏,谁也不甘落后。公鸡是村里的起床号,村里下地干活的人,总是这时会窸窸窣窣摸黑起床了。天亮后,主人会打鸡笼,公鸡便急不可待地冲在母鸡的前面,扑扑棱棱,抖抖精神,跳上灰堆,飞上柴垛,或是对着东面刚升起的朝阳,再次引颈长鸣,声音高亢而清脆,在村庄上空久久缭绕回荡,一点不亚于军营悠扬的号声。一鸡高吼,群鸡唱和。这时整个村庄全醒了,田野醒了,池塘醒了,鸟儿醒了,一切生灵皆醒了……
睡在屋檐下的黄狗早被鸟儿吵醒了,趴在窝里微眯着双眼,后来实在赖不下去了,极不情愿地拉长身子起来了,先伸个懒腰,然后歪着头对着树上的麻雀气愤地“汪汪”吼叫两声。勤快的水牛终于等来主人开门,急吼吼地冲出牛栏,“哞哞”叫几声,似是谢谢主人,继而左右甩着尾巴,兴冲冲来到了田埂上,滋滋有味地啃着油亮的青草,一群吸血的虫子在它四周嗡嗡叫着,等待下口的机会。圈里的猪们不甘寂寞,早早醒来不停地在狭小的空间来回走动,嘴里哼哼唧唧地叫唤,声音低沉而浑厚。羊圈里的羊也睡眼惺忪地加入村庄大合唱的队列,边走边吃,不时咩咩叫着……
村里的男主人起床了,啪嗒一声,点着了当天的第一支烟,边抽边挑着水桶来到井边,顿时井里响起水桶打水声。女主人打理完牲口后就迈进了厨房,往锅里添水的哗哗声,择菜、洗菜、淘米,铲与锅、碗与盆碰,碰撞出了质感的韵律。“狗蛋”、“大宝”、“何丫头”……间或传出女主人催儿女起床的吆喝声。不一会,农舍前的大树下书声朗朗,热闹开了。
村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没有乐队,没有指挥,没有固定统一舞台,这些听上去杂乱无章的声音,甚至有点土得掉渣,更摆不上台面,却是乡亲们最为熟悉最为亲切最为原汁原味的声音,她以其特有的节拍把率真和天性演绎得淋漓尽致。
村庄的声音有时很微妙,她像个害羞的少女,你想听时她没了,躲起来了;你不想听时,她像个大大咧咧的少妇,不请自来,让你听个够。路边小草长根须的声音,菜地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塘边柳树抽芽染绿的声音,山上杨树飞絮的声音,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绿油油的田野,稻穗拔节,谷子灌浆,风吹叶动,金黄的稻浪翻滚,一个尾音连接着一个尾音,对唱回应着对唱。这些声音,需要静心去听,用心去辨,方才领悟到村庄声音的真谛,感受声音带来的愉悦。
村庄存录我来到人间的第一声啼哭,留存我十八年的喜怒哀乐,是我知根知底的兄弟,是我毫无隐私保留的朋友。这村庄的声音啊,常常撩拔出我浓浓的乡愁,让我每天夜里都在梦中走进她,沉醉其美妙天籁里,因为我无论走多远,无论离开多久,我从未离开过村庄,离不开过村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