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日本作家太宰治以中国作家鲁迅为主人公的小说《惜别》再次在中国出版。这部同时代一个文豪为另一个文豪写的作品再次提醒人们,鲁迅这样一位作家身上有着怎样广阔的世界性。鲁迅先生也并不仅仅是在日本成为“国民作家”,在欧美乃至整个世界,他都产生过相当的影响。
现代快报记者 曾浩
在日本他也是国民作家
今年5月,现代出版社再版了日本作家太宰治的《惜别》。《惜别》是太宰治以在仙台医专求学时的鲁迅为原型创作的小说。创作这部作品之前,太宰治亲自前往鲁迅曾经就读的仙台医专考察,花了很长时间搜集材料,考量小说的架构,用太宰治的话说,他“只想以一种洁净、独立、友善的态度,来正确地描摹那位年轻的周树人先生”。在书中,读者可以看到鲁迅成为鲁迅之前的生活、学习经历及思想变化,但小说毕竟不是非虚构文学,所以太宰治在小说中也将自己的情感代入“鲁迅”之中,成为“太宰治式的鲁迅”形象。
太宰治对鲁迅的理解固然加上了自己的想象,但一个文豪给另一个同时代的文豪写一部作品,这的确是世界文学史上罕见的例子,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鲁迅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
东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藤井省三曾经在文章中如此描述,“鲁迅文学永远活在日本人心底”。日本媒体早在1909年就介绍过鲁迅,这是鲁迅日本留学的最后一年,在明治中期的著名评论家三宅雪岭担任主笔的半月刊《日本和日本人》上记载了鲁迅、周作人兄弟的世界文学全集《域外小说集》第一卷的刊行。这是包括中国在内世界上最早介绍鲁迅的文章。1922年,北京的日语周刊《北京周报》上刊登了周作人翻译的日文版《孔乙己》,这是世界上最早翻译的鲁迅作品。
之后在日本国内,日本人开始接连翻译鲁迅作品。1935年岩波书店出版了岩波文库版《鲁迅选集》,1937年改造社出版了七卷本的《大鲁迅全集》,由此鲁迅成为了日本读书界不能或忘的名字。
在藤井省三看来,鲁迅受过夏目漱石的《哥儿》、森鸥外的《舞姬》、芥川龙之介的《毛利先生》等日本文学的影响。但另一方面,鲁迅又影响了众多日本作家,太宰治就是其中一个。而大江健三郎在1994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他的母亲小石就告诉大江健三郎,“亚洲作家中最应该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是泰戈尔和鲁迅”,还说大江健三郎“和他们比起来差得远了”。大江健三郎的母亲深深倾倒于中国文学,非常敬爱鲁迅,1934年还和大江的父亲一起从四国乡下到上海去旅行,购买了鲁迅创办的杂志《译文》。在大江健三郎看来,鲁迅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向世界诉说切实的事情,用小说这种文体奋不顾身地进行控诉,所以大江健三郎表示过他在写短篇小说的时候总是想起鲁迅。
村上春树在高中时期就喜欢阅读鲁迅,特别是“阿Q形象”是村上从鲁迅那里继承而来的主要主题。村上的《1Q84》第3部中,与“青豆”和“天吾”共为主人公的曾为律师的“牛河”,他的容貌、性格、境遇和阿Q很像。而“牛河”二字反过来是“河牛”,其日语罗马字与阿Q的日语罗马字非常相似,很像是村上春树幽默了一下。
鲁迅不仅仅影响了日本作家,更影响了全体日本人。上世纪30年代初,京都大学的汉学家仓石武四郎就把鲁迅的《呐喊》用作汉语教材。鲁迅去世之后不到一年间,日本改造社就出版了七卷本的《大鲁迅全集》,这比中国出版第一套《鲁迅全集》还早了近一年。二战后在日本鲁迅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从1950年代初开始,鲁迅的《故乡》被选入日本的语文教材,成为保留篇目,延续至今。只要是上过中学的日本人,都读过鲁迅作品。
在鲁迅留学过的仙台,当地市政府是将鲁迅留学时住过的佐藤屋、上过课的阶梯教室等等作为文物保存。日本人对鲁迅留学仙台的历史非常重视,曾经进行过三次大规模的调查,并出版了《仙台鲁迅的记录》。通过历次调查,弄清了鲁迅留学仙台时期的许多史实。1965年,东北大学的人甚至发现了15张鲁迅在《呐喊·自序》《藤野先生》里提到的幻灯片。
欧美的鲁迅研究和推介
日本的确是受鲁迅影响最大的国家,但汉语圈之外,世界上唯一一个以鲁迅名字命名的图书馆却在欧洲。
位于捷克布拉格的鲁迅图书馆落成于1952年,由汉学家普实克创建,是当时中欧最大的中文图书馆。馆内现有藏书六万余册,其中约五万册是普实克1950年年底到第二年2月率团访问新中国的收获。
普实克与鲁迅缘悭一面,但在鲁迅去世前数月,他与鲁迅取得了联系,又得到鲁迅为《呐喊》捷克译本写的序言,也算无憾。对于自己的作品被翻译到捷克,鲁迅在序中表示“实在比译成通行很广的别国语言更高兴”,还说“因为我们都走过艰难的道路,现在还在走,一面寻求着光明”。普实克也非常推崇鲁迅,认为鲁迅与杜甫、芥川龙之介相通、相近,用鲁迅命名图书馆当是对鲁迅最好的纪念。
1926年,敬隐渔译的法文译本《阿Q正传》,经罗曼·罗兰推荐发表于《欧罗巴》杂志上;而1929年,译者又补充、翻译了鲁迅短篇小说《孔乙己》和《故乡》,与法译本《阿Q正传》一起编入《中国现代作家短篇小说选集》在巴黎出版。该短篇集在英国由密尔斯从法文转译成英文,于1930年在伦敦出版;而后,又于1931年在美国出版。在美国汉学界,首先关注鲁迅创作的是埃德加·斯诺。1935年他在纽约的《爱沙》杂志上发表了他翻译的鲁迅短篇小说《药》;1936年又发表了《风筝》。埃德加·斯诺成功地在美国出版了译自鲁迅和其他中国现代作家作品的译著。1935年,他在纽约出版了自己的译文集《活的中国》,1936年在伦敦再版。鲁迅的著名短篇小说《一件小事》《风筝》《药》《孔乙己》《离婚》《祝福》等都编入了这个集子。
20世纪30年代起,鲁迅及其著作逐渐被介绍到德国,德国鲁迅研究也随之发展起来。德国对鲁迅的认识经历了从革命斗士、文学巨匠到具有哲学观念的思想家的数次转变。如今,在德国,鲁迅更多被看作为具有诗意情怀、政治敏锐度的作家、诗人及思想家。这其中和汉学家顾彬对鲁迅作品的翻译推广不无关系。
1974年10月,顾彬将赴北京语言学院学习汉语之前,偶读了德国出版的鲁迅杂文集简装德文版《论雷峰塔的倒掉——有关中国文学和中国革命的杂文》,这部译著不仅向人们展示了一个拥有实力的中国,更向读者呈现了一个彷徨、绝望中的中国。在顾彬看来,也许正是鲁迅这种勇于思索与善于自嘲,使其不仅成为著名的作家,而且成了中国现代杰出的思想家。
顾彬从1975年开始翻译了鲁迅的大量作品,1986年,他还在德国波恩大学开设了“如何分析鲁迅作品”的课程。在德国,鲁迅的作品受到读者喜爱,尤其是上个世纪80年代,“鲁迅的作品都卖光了”,顾彬曾经如此表示。有不少德国学者把鲁迅称为“中国的尼采”,认为他跟尼采思想有很多共同点,例如鲁迅提出人如果要成为“超人”,必须要重新评估一切的价值。
不过在欧洲地区,对鲁迅研究最多的还是苏联。1925年,汉学家王希礼就将《阿Q正传》翻译成了俄文,此后除了战争期间文学出版工作受到影响,对鲁迅作品的翻译推介一直持续红火。尤其是1952年,莫斯科国家文学出版社出版了《鲁迅全集》,著名汉学家费德林还撰写了领衔文章,全面系统地评析了鲁迅和他的作品,引起了读者强烈反响。此后在苏联,每年都有数种鲁迅译品面市,鲁迅在苏联几乎成了家喻户晓的外国作家,在苏联,鲁迅也得到了“深刻的富有民族性的作家”等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