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陈城

  南京城里头一拨起来溜达的是遛鸟人。清晨里，日头未出，蒙蒙亮之际。老城墙根下，大树阴里，晾衣架上处处都已经被大小各异的鸟笼子潮水般占领了，笼子或高或低，鸣声上下，一派怡然自得。

  我的外祖是遛鸟队伍中一员。家里常见的景象是沥青色的笼盖布虚掩着，切一片黄瓜挂在笼柱边，待鸟儿叫累了口渴了，吃两口解解乏。外祖养得最多的鸟儿当属绣眼，又名小六丁子。绣眼个头极小，连麻雀都赶不上。装养它的笼子也小，人凭拇指食指便可扣住。绣眼眼圈一周都是白毛，好像有闺中贵妇施妙手绣上去一般精巧，故而古时绣眼又是一种养在闺中的伴读鸟。绣眼嗓门却又脆又亮，嘴甜，遇人肯叫，性子里是不耐寂寞的主儿，自然养起来宜多不宜少。

  在我童年的印象里，外祖家的院子里总是一堆绣眼叽叽喳喳，争论个不休。外祖早上常搭着白汗衫，戴着金属边的老花镜，手腕子一抖，把清晨新到的报纸展开，埋头进去钻研。头顶上安置着鸟儿们。外祖母取过小板凳，蹲坐在一边择菜。偶尔毛豆里有鲜活的青虫，外祖母捏着递上去，木笼里的主儿忙不迭俯冲下来，急急把嘴伸出笼子接住吞吃了，仍是意犹未尽。旁边笼子里的鸟儿们不答应了，引项向天个个吃醋，外祖没法子，才不得已取过食罐，按需分配一下。每到中午之时那就更激烈，绣眼尤爱听车铃声、曲子调儿，以及炒菜声。小绣眼激动极了，双翅鼓张开，伸着脖子高歌，欢快无比，可惜菜里有盐，小家伙不能一饱口福了。

  2000年下关老城区拆迁，连同外祖的大院子也跟着要搬走。一众鸟儿也终究得以回归自然，也不知鸟儿们飞回了故乡川贵还是在南京定居落户，如今旧时的鸟笼子依旧留在车棚里，也算是一个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