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2014年美国国家图书奖获奖作品《重新派遣》中文版上市作者分享会在南京凤凰书城举行。作者菲尔·克莱亲临现场，与南京大学英语系副教授但汉松及该书中文译者亚可进行了一场“如何讲述真实的战争故事”的对谈，并与读者们分享了他的创作体验。

  菲尔·克莱出生于1983年，美国海军陆战队退伍士兵。2007年1月至2008年2月，在伊拉克的安巴尔省服役，担任公共事务主任。《重新派遣》是他的首部短篇小说集，也是唯一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的小说处女作。

  现代快报记者 陈曦

  战争意味着什么？

  厘清思路的方式就是写作

  “当时我参军的时候伊拉克战争已经深陷泥潭， 我对国防部的政策也并不是很认同。”菲尔·克莱说，美国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发动伊拉克战争，“战争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手段。”

  然而，克莱当时还是志愿参军入伍了，他多次强调了“志愿”一词，即每一个参加伊拉克战争的美军士兵都是志愿入伍的。他举了一个例子，“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那时候是抗议对伊拉克发动战争的，因为他觉得正是因为这是不道德的战争，但美国派兵后，他抗议过之后就参军了，他要尽他所能把这个事情变好。结果他被两次派到阿富汗战场。”

  2007年1月至2008年2月，克莱以美国海军陆战队文职军人身份前往伊拉克安巴尔省服役，自伊战以来，安巴尔省始终都是抵抗美军入侵最激烈的地区。“我花了很长时间和部队不同的连队在一起，我见过了太多疯狂的事情，并且也和那些经历了很多疯狂事情的人交谈很多。当时脑海里盘踞了一个问题：这些经历有什么意义？我想想明白这个问题，所以我开始写作。”克莱说道。

  克莱说他自己并不清楚一个战争作家的责任到底是什么，“对我来说写小说是最合适的方式，一个故事就像做实验一样，我可以把人物放在各种各样奇怪的、有趣的环境中，来实验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性会有怎样的表现。在这个过程中，我更明白我曾经参与的这场战争的意义。如果说世界上只有很少几样东西能召唤我们接近自身，接近战争，接近战争的恐惧和痛苦，我想没有比文学更好的途径了。”

  “所有的战争

  都要找到自己的荷马”

  《重新派遣》包含的12篇小说主题高度统一，关注身处或者业已离开伊拉克战场的美军的生存状态。他们地狱般的战场经历让他们无法面对生命、重回日常生活。

  菲尔·克莱尖锐地刺入了伊战中不同角色的心理世界，他们中有普通大兵、殓葬部门的士兵、心理战士兵、随军牧师。几乎无一例外，他们漠然地厌恶战争，又无法摆脱嗜血的军队荣誉；他们的信念来自荒诞的敌我设定和想象，在对自身扮演的角色充满羞耻的同时，对敌人带着陌生而恐惧的疏离感。

  在这些裹挟着血腥、愧疚、恐惧、无助，甚至信念的故事里，有选择枪杀家中病危的狗的退伍士兵，因为他已习惯枪杀伊拉克那些食腐的狗（《重新派遣》）；有为了让战友摆脱杀人梦魇，承担不属于自身的罪责的下士（《行动报告》）；有不得不接受上级的盲目决策，用棒球比赛改造伊拉克国民精神的外事官员（《金钱作为一种武器系统》）；还有试图用《圣经》来绝望对抗军营躁狂的虚无倾向的天主教牧师（《窑中的祈祷》）；还有要为自己不堪的亵渎行为心理赎罪的“战地英雄”（《心理战》）。

  克莱用辛辣又犀利的语言，刻画了战争对士兵肉体和灵魂的双重屠戮，也记录了士兵们在荒诞与恐怖中寻求意义的徒然。

  这部短篇小说集为他赢得了2014年美国国家图书奖小说奖。授予他的颁奖词是这么说的：“如果所有的战争最终都要找到自己的荷马，这本诚实、尖锐、时而带着黑色幽默的故事集，让克莱有资格成为讲述美国伊拉克战争最典范的作家。”

  希望反映战争的复杂性

  而非大片里看到的样子

  相比很多战争题材的文学、影像作品，克莱的叙事比较冷静，比较置身事外，很少有诗情的描写。

  “大家看过很多关于战争的电影，战争的电影里面主要为了装，要有戏剧性，要有英雄主义，最后会让你很感动，会有一个核心的人，你会发现让你感动，让你喜欢上的人。这本书其实很不一样，这一本书是十二个小故事，没有足够的长度让你爱上其中一个角色，更多的是一场战争切成了每个片断，这个视角是比较冷静、比较疏离的。”亚可说。

  但汉松将其与同样是描写伊拉克战争的《比利·林恩漫长的中场战事》做比较，认为后者是一个非常强调内部视角的战争文学，本·方丹这个作者没有去过一天战场，可是他写出了一部非常有内心戏的战争小说，而菲尔·克莱在战场呆了那么久，写出来的故事和笔下的人物，却那么疏离，那么隐忍，看不到内心有很多的想法。

  为什么会采取这种冷静疏离的视角？

  “我的小说都是某一时刻的人，战争宏大、了不起的那些方面对我笔下的人物并不是必要的，因为那是他们的工作。我们在看战争电影的时候，经常会被眼前的画面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而我们如果在谈论战争的时候，我们又会被政治分散注意力。我想将那些宏大的东西放在一旁，其实我就是想请读者，进入小说人物的头脑，去看他在那种情形下如何去做一个决定，他们服从战争时，那些具有极端道德模糊性的决定。”菲尔·克莱说。

  “我曾经遇到过二战时期的老兵，对于那场战争美国人的态度一直是很正面积极的，但他们会觉得战争的经历还是一个非常残酷的经历。我想问他你如何看待美国对你们这一代，也就是‘二战一代’，所谓‘最伟大的一代’的历史讲述？他说那些都是胡扯，战争毁了我的生活。他其实不相信所谓的他们是‘伟大的一代’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克莱希望自己的小说能够反映战争的复杂性，而不是人们在好莱坞大片里看到的战争样子，“新一代战争作家的目标就是要超越陈词滥调，那种胜者王侯败者寇的简单叙事。”

  如果所有的战争最终都要找到自己的荷马，这本诚实、尖锐、时而带着黑色幽默的故事集，让克莱有资格成为讲述美国伊拉克战争最典范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