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火车从村南的郊野上通过。是绿皮火车，驶得慢，如果从飞机上看下来，一定像一只柔软的大青虫，蠕动在苍茫的野地上。

  那时候，每天村小放学后，我都要到野地放牧一群羊。一只大个的山羊是头羊，每次它领着，众羊跟随，当然，我也跟着，浩浩然往田野去——与其说我放羊，倒不如说是羊放我。它们知道哪里的草最丰盛，而最丰盛的地方，离火车道不远。

  羊们对火车不感兴趣，它们只喜欢青草。我不管它们，让它们吃去吧，只是拿着羊鞭，面向东方，等待火车经过。在我目光的召唤下，火车终于来了，顺着蜿蜒的轨道驶来了。它从东方的哪个地方来？又要到西方的哪个地方去？不知道。火车不说，它只管咣当咣当开过来，经过我，抛给我满脑子的疑问和想象，然后决绝地向着远方而去。

  远方有多远？我甩了甩皮鞭，问羊，但它们头都不曾抬一下，俯在草丛中，继续着它们的盛宴。此时，是傍晚，夕阳烧红了西边的云彩，又将大把大把的金色毫不吝啬地抛洒在郊野上。绿的草，白的羊，站着的我，都镀了一层金。还有驶去的火车，也被这金色温柔地包裹着。

  落日，火烧云，草地，羊群，火车……这样的傍晚，我总该做点什么——只有做点什么，才能对得住这样的景色。于是，有一天傍晚，又一列火车驮着一层金色，慢慢驶来。迎着火车，我举起我的右手，敬礼——像当时看的电影中战士敬礼那样。

  火车驶过。一个个方格子的窗口中，镶嵌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男人的，女人的；苍老的，稚嫩的；美的，丑的……但表情都差不多，都在微笑着，有的向我行注目礼，有的朝我挥手，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向我回以敬礼！

  我不知道，当年坐那列火车的旅人，记不记得那个少年，曾经站在广袤的郊野上，举起他并不强壮的手臂，微笑着向着火车敬礼？而这样的敬礼，有没有在那一刻，曾经短暂地温暖过他们旅途中苍凉且寂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