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风华
1983年,即毕肖普去世后不到四年,纽约大学教授丹尼斯·奥多诺在文中介绍她说,“表面看来,她的一生没有什么戏剧性”。事实上,这位出生于1911年的诗人自出生起就注定了其漂泊动荡的命运。毕肖普出生8个月后,身为承包公司老板的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在料理完丧事后带着她回到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生活。随即,她的母亲陷入了精神错乱,不断出入精神病院,并在五年后彻底崩溃,进了当地一家疗养院后一去不归,再未见面。在短暂的平静舒适的日子之后,她的祖父母违背她的意愿将她接回出生地伍斯特。虽然生活富足,但她过得孤独而无聊,常常在夜里“开开关关着手电筒,然后哭泣”。七岁那年,她母亲的妹妹莫德把她“营救”出来,其时毕肖普已经被湿疹、哮喘等病症折磨得脆弱不堪。她和莫德住在南波士顿一处租来的公寓里。由于受喜爱文学的莫德的影响,她开始写诗。毕肖普的创作生涯,在她上学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大约在12岁的时候,她拥有了一本奥登的诗集,而真正影响她的却是该书序言中谈到的霍普金斯的诗歌。由于虚弱的身体与异于常人的境遇,她14岁时才开始上学。1934年,毕肖普毕业于瓦萨学院。
在大学里,毕肖普开始发表诗歌,并与同学、后来的著名作家玛丽·麦卡锡等人创办了一份地下文学杂志,刊登思想和形式十分先锋的作品。临毕业的时候,她曾想攻读医学。但这时她已经通过校图书馆的一位管理员认识了她所崇敬的诗人玛丽安·摩尔。在后者的劝告下,她放弃了打算,并决心将写作作为毕生志业。谈到大学时期的生活,毕肖普声称“那是些令人沮丧的日子,诗歌是抑郁的结果。”
大学毕业后,她与同学路易丝·克莱恩在佛罗里达的基维斯特岛同居了5年。当地丰富多彩的生活激发了她许多名作的诞生,比如《公鸡》和《鱼》。毕肖普并不觉得性别对一个人有什么特殊影响,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也不会因性别而区分诗人。她还曾经拒绝过一些女性诗选的约稿邀请,斥之为“变相的性别隔离”。
生活中的毕肖普沉静、羞涩,但她却有一种“神秘的亲和力”和影响力。她与比她大20多岁的前辈诗人玛丽安·摩尔关系亲密,与桂冠诗人罗伯特·洛威尔结为挚友。黑山派主要诗人查尔斯·奥尔森曾租住她的房子,毕肖普每月骑着自行车去电力公司为他们俩付账单。她曾和聂鲁达住在同一个墨西哥酒店,与奥克塔维奥·帕斯打乒乓球,在旧金山的草地上让罗伯特·邓肯平生第一次喝醉,还在缅因州教自己的学生认识野花。
在玛丽安·摩尔的眼中,毕肖普具有“某种完美的果敢”所捍卫的含蓄,这赋予她的作品以动人的稳定性。而她对洛威尔的影响与率直的批评则成为后者的财富。在他那一代诗人中声名赫赫与卓尔不群的洛威尔,在做人与写作方面经常受到毕肖普的批评与影响。毕肖普写给洛威尔的诗《犰狳》,直到去世前,他都放在自己的钱夹里。在那首诗里,毕肖普写到了她在南美时看到的热气球升空及燃烧的场景,既是对洛威尔和平主义思想的肯定,又被看成是对他的自白派诗歌的批评。洛威尔则写了诗歌《臭鼬的时刻》回赠。
1946年出版的第一部诗集《北与南》使毕肖普一举成名,这一年她已经35岁。她的诗歌的核心主题与超群的诗歌特质在这部诗集中表露无遗。
这位大部分时间漂泊无定的诗人曾数十次在加拿大、美国和拉丁美洲之间来往,诗集《北与南》所描写的地理范围最终从加拿大、从美国内部扩展到整个美洲。
在想象性的世界里,诗人成功地再现了人类本源性的历史时空。通过精确的描摹、内视与想象,实现了与宇宙自然完美地契合,而不仅仅是表达混乱的情绪体验。在我看来,这是衡量一个诗人是否触摸到缪斯琴弦的主要标志之一。
但毕肖普的超验并非天马行空式的玄想,而是与客观之物紧密相联、对应。她审慎地使用想象的武器,绝不使它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节制,或说超强的控制能力,使她的诗歌冷静而内敛,结实得如同岬角的礁石。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在诗歌中施展奇异的想象力。在我们所知道的伟大诗人中,没有人像毕肖普这样,用最少量的诗歌,成就了自己的诗歌荣光:一生中,仅仅写了100来首诗歌,生前发表的大概也就八九十首。
1950年,在洛威尔的帮助下,毕肖普获得了国会图书馆诗歌顾问的职位,并获得了布林茅尔学院的奖学金和美国艺术文学院奖章。1955年出版的《北与南》和《寒春》的合集,则为她赢得了1956年的普利策奖。毕肖普被称为“在世的最佳诗人之一”。
十年之后,毕肖普才出版了她的第三部诗集《旅行问题》。这部诗集的作品基本上是她在巴西和各处旅行所得,是她一贯主题的延续与折射。西默斯·希尼曾怀着巨大的热情对其中的《矶鹞》一诗进行了详细解读,称其“完美无缺,将自身和读者一同带入了对神秘他者的全新体知之中”。而毕肖普本人也在1976年的一次演说中提到它,“我所经历的所有人生与这只矶鹞很相似——在不同国度的边界上跑来跑去,‘寻找着’。”诗中矶鹞的一系列动作,比如“他跑着,注视着脚趾,直接穿过了它”,则与毕肖普的经历、性格(善变与谨慎、身处险境与化险为夷)相互贯通与映照,从中可以看出毕肖普对细小之物的关注,以及作品中无处不在的完美的细节描写。
在与友人谈及创作时,她说:“从本质上来说,我对大型的东西不感兴趣,有些东西不必靠大来体现自己有多好。”她总是努力把诗歌写得自然,“把握语言的准确性”,并在诗中最少地暴露自己。藉由这部作品,她被称为“闪亮的当代核心人才之一”。
又过了11年,她的第四部也是最后一部诗集《地理学III》出版。这部仅有10首诗歌的诗集,同样收获好评。
自从第一部诗集出版以后,她每部诗集的出版间隔几乎都有十年之久,而所有的作品加起来,也不过百十来首,可见毕肖普对写作的要求之高。洛威尔曾在一首题为《历史》的献诗中描述毕肖普的写作场景:“你是否/依然把词语挂在空中,十年/仍未完成,粘在你的公告板上/为无法想象的词组孵出空格与空白/永不犯错的缪斯,令随意之物完美无缺?”她曾在信中告诉她最亲爱的格蕾斯姨妈,她正在为她写一首诗,而这首题为《麋鹿》的诗直到16年后才彻底完成,此时她的姨妈已经撒手人寰。在一封信中,毕肖普曾向友人说起她在诗艺上的追求:“人们在艺术中需要的——为了体会艺术而需要的——是一种忘我的、完全无用的专注,而创造艺术也绝对离不开它。”当然,这种专注并不真的是无用的,正是这种忘我的专注,使她的诗歌经受住了岁月的检验。
1979年10月6日,毕肖普在波士顿海滨寓所里溘然长逝,结束了她在人世间的旅行。
作家评介
西默斯·希尼
毕肖普的写作技艺精湛、形式完美,从专业角度看炉火纯青,让人叹为观止。
奥克塔维奥·帕斯
毕肖普的诗作清新、澄澈,可作为精致的艺术品玩赏。
哈德罗·布鲁姆
毕肖普立足于美国诗歌的传统……这个传统不以夸张的修辞,而以文以载道的立场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