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东

  1979年暑假末梢，我第一次来南京。从扬州乘大通道客车，抵达时天色已晚。从中央门汽车站坐1路往建康路，表哥领我到状元境一同乡家中投宿。老乡家住在拥挤的大院楼上一隅，显然接纳不了借宿的人。再折回新街口丰富路同姓叔叔家，他一个人在南京工作，家眷在乡下。我挤在有地板的老屋里，与叔叔睡一张床过了一夜。

  第二个晚上就住到了白鹭洲公园内东花园20号同学家里。同学的家紧挨城墙，三间乱砖小屋，家中有父亲，两个姐姐。寒暑假才回家的同学是临时住客，床铺安在堂屋里，我睡在床上，他睡乘凉的竹床。

  毕业以后，我分配到了扬州。虽然扬州与南京这么近，却难得来一次。1986年我被借调到江苏省交通厅，就是现在的中华路与升州路西北角的大院。那时大门朝东开在中华路，正对南京陶瓷商场，招牌是萧娴写的，用陶瓷制成。大门南面，隔一间交通厅自营的交通书店，便是南京人津津乐道的刘长兴。那么多年我只去买过一次大肉包子，还是为孩子他妈买的。

  孩子他妈，家住在剪子巷60号-1。60号是剪子巷面北的一座老屋，老屋的后檐开了三个门，三家都是从老屋隔出的半间，大概十几平方米，与前排住户1米多宽的间距形成一个小院落，在五板桥巷子西侧朝东装一扇小木门。孩子他妈家是三户居中的一间，而孩子他妈住在院落外面左手，就着老屋东山墙搭的一个披子里。

  我第一次去她家，从交通厅步行，经长乐路，过武定桥，沿大油坊巷往南，过马道街巷口再往前左拐即是剪子巷。

  1992年秋末，我只身正式来南京发展，在孩子他妈的屋里住过几个月，每天早出晚归，无数次从这三条路进出剪子巷。此前我已从交通厅回扬州上班，与孩子他妈在扬州结婚生子，然后辞去公职。这之后，我就近在鼓楼区租房、买房，基本再没去过剪子巷。一直到2015年被拉去看长乐渡项目，一座座的中式民居钉着剪子巷1号、2号……木牌，我才想起找找原来曾经住过的地方。

  我在剪子巷走了一遭，再也不见五板桥那个脏兮兮的小巷。从三个不同路径重新走一回，除了大油坊巷南端尚未改变，其他两条路整个没有了一丝痕迹。

  据文献记载，老门东一带三国以来即为居民聚居地，到了明初，靠城墙的边营、中营、三条营为守城卫戍的兵营所在，明都北迁后转化为民居。史载这里原来有一条小运河，从白鹭洲弯弯曲曲流过来，清代退化成排水明沟，五板桥就是明沟上的一座桥而成为后来的巷名。这次老门东改造，居然从土层下挖出了这完整的五块石板，移建成的新五板桥就是原物。经过这一轮现代化翻天覆地的开发，历史陈迹再也不可能被埋入地下，随着这里原住民的迁出和逝去，记忆也将彻底消逝。

  2011年夏，我从鼓楼区迁居到鼎新路。2013年区划调整，我在南京生活过的地方，除了鼓楼那一块，其余统统囊括进了新的秦淮区范围。合该我跳不出秦淮区的掌心。未来等我走不动了，只想到朝天宫地摊上捡几本旧书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