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虎队击落日机的战绩榜上没有她的芳名,在中国人歌颂的飞虎英雄中没有她的身影,在她怀着飞虎丈夫的遗腹子离华,返回祖国美利坚时,等待她的没有热情的迎候,而是严苛的海关检查,她和丈夫珍爱的唱片被没收,不了解真情的同胞甚至把她视作军营里的风尘女郎……
她就是抗战时美国援华志愿队(即飞虎队)中唯一注册的女护士,爱玛·简·福斯特(Emma Jane Foster)。因为有一头飘逸的红棕色秀发,战友们都亲切地称呼她“红头发的福斯特”。南京大学外语部的赵庆庆副教授,了解到爱玛·简·福斯特的事迹后,在美国进行了大量的采访,并撰写了本文,致敬已经离世的爱玛·福斯特。
赵庆庆 文
哈佛女生,她一心想报答中国
爱玛·福斯特从小就迷恋中国文化,中学毕业后,她进入宾夕法尼亚州的大学主修政治学和社会学。求学之余,爱玛在大学唱诗班唱歌。当她得知唱诗班的男生可以到广东的岭南大学当交换生,她不禁鸣不平,“男生能去,女生为什么不能去?”赞成她赴华学习的父亲,陪她到纽约的交换生项目总部,力陈女生也能当交换生的理由。铁面无私的官员终于被说服,同意把爱玛加入交换生名单。于是,她成了美国第一批来华的25名交换生之一。
1935年,爱玛乘火车,从东向西横跨美国几千里,前往旧金山,然后在那里登船去中国。在岭南大学期间,爱玛还和伙伴们远赴北京旅游。故宫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国后,爱玛决定学习护理,随后,她考入耶鲁大学著名的护理学院,获得护理专业的硕士学位,还在当地的护理协会找到了工作。
1941年,中国抗战进入危急关头,中国空军伤亡惨重,已无力与日本对抗。陈纳德受国民政府之重托,提出美国派出援华志愿航空队,获得罗斯福总统的秘密首肯。陈纳德的助手遂在美国海军和空军基地招募飞行员、维修师、地勤、空勤、医务等人员。
从美国回来后,爱玛·福斯特一直渴望有机会重返中国,报答中国人民。机缘巧合,她以医务人员的身份应征进入了援华志愿航空队,随即踏上了再度赴华的旅程。
1941年7月起,近300名飞虎队员分七批从旧金山乘荷兰海轮到缅甸,他们将在缅北的同古飞行基地受训,然后进驻中国昆明。爱玛属于第二批,1941年7月10日出发,同船的还有志愿队另外一名护士乔·巴克娜·斯图亚特(Jo Buckner Stewart),以及几十名汲汲于冒险的飞行员和地勤人员。
战地玫瑰,她在飞虎队收获了爱情
缅甸同古飞行基地的条件极其艰苦。
飞虎队有十张病床、三名医生,仅有爱玛和乔两名护士。工作繁重,可想而知。因为水土不服,营养不足,有的队员罹患一种叫登革热的热带传染病,骨关节和肌肉奇痛,还有的害疟疾,忽冷忽热,身体虚弱。许多飞行员以前从未驾驶过P-40战斗机,摔了飞机,伤了人的事故,常有发生。每每此时,爱玛就像姐姐,甚至像母亲一样照料这些大男孩伤病号。
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美国正式对日宣战。日军加紧侵占缅甸的步伐。飞虎队分批撤离。爱玛等医护人员于12月17日先飞抵昆明,暂住昆明农学院的木屋内,次日便遭遇了日机的狂轰滥炸。那天轰炸结束后,爱玛盼来了她的战友——飞虎队第一、二中队驾机抵达昆明,她的心上人皮特克也在其中。
1941年12月20日,10架没有战斗机护航的日本轰炸机,直扑昆明。飞虎队立刻升空迎敌,大获全胜,击毁日机6架,击伤3架,而自己无人机损亡。这就是飞虎队和二战空战史上著名的昆明大捷。
爱玛是在从旧金山到缅甸的海轮上认识皮特克的。皮特克1918年出生在新泽西州Perth Amboy小镇的一个天主教家庭,毕业于纽约大学,1939年9月入伍,是海军飞行员,也是新泽西州唯一一名飞虎飞行员。飞虎队进驻缅甸受训时,皮特克向爱玛表示了爱慕之心。
富有想象的飞虎队员在每架飞机的机头,都画上巨口利齿的鲨鱼嘴,以震慑日军。三个中队把各队飞机上的鲨鱼嘴分别漆成黑、蓝、红色。为了不让日军弄清到底有多少飞机,飞虎队会在机场放置竹子、木条、油纸做成的假飞机,还将真飞机漆成各种颜色,并不定期换色重漆,偶尔连飞行员都会搞不清自己的座机究竟是哪架。
皮特克属于标志为熊猫的第二中队,座机47号。每个队员的熊猫图案也各不相同,皮特克的熊猫,酷似米老鼠,歪叼着香烟,神气活现地骑着自行车。他喜欢骑自行车,经常和爱玛双双骑车游历,有时一天能骑70公里。
1942年2月16日,在昆明城里的美国领事馆,爱玛和皮特克由牧师主持成婚。婚后,爱玛和皮特克住一个房间,他们喜欢音乐,就置办了一台留声机。飞虎队的小伙子经常来他们的小窝听音乐。
皮特克先后参加了昆明大捷、保卫仰光、轰炸泰国清迈日军机场、怒江河谷狙击战等重大空战,但他很少跟爱玛谈作战时的情景。
悲痛欲绝,她的爱人血洒中国长空
飞虎队按计划应有100架P-40战斗机,但由于补给严重不足,加之训练、作战损毁,实际能升空飞行的战斗机最多时也不超过50架,而且分散在中缅几个机场,每次空战能出动的飞机仅在5-30架之间。而他们要对付的日机却在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比例甚至达到1:15。在这样的艰难情况下,飞虎队从1941年12月12日首次作战,到1942年7月4日解散整编进美国空军驻华特遣队,在短短7个多月,取得了辉煌的战绩。
据美国空军和飞虎队自身统计,飞虎队在1941年12月7日到1942年7月18日,共摧毁日机约650架,飞行员牺牲共23人,被俘4人,地勤人员牺牲1人。
看着自己亲手护理过的战友血洒长空,看着飞虎战机燃烧着坠落,爱玛悲痛不已。她在晚年80多岁时伤心地感慨道,“我听到引擎呜呜哀鸣,就知道飞机失事了。多年后,我看电影听到那种哀鸣声,就得起身走开。”
那是1942年7月10日,皮特克奉命率领4架P-40E战斗机从湖南衡阳起飞,去轰炸江西临川的日军司令部。机上满载燃油、炸药,以及6枚18千克的碎裂弹。尽管皮特克清楚日军的地对空炮火正瞄准自己,但为了保证命中目标,他降低飞行高度投弹、扫射。正当他想把飞机拉高,进行第二轮轰炸时,座机被日军多发炮弹命中,像断线的火风筝一样旋转着急坠。他没有跳伞,而是顽强地操控飞机,下降到更低高度,继续准确地轰炸,直到机毁人亡。
再过5天,就是皮特克的24岁生日了。
共度晚年,牵手驼峰飞行员
皮特克牺牲后,美国陆军航空兵司令亨利·阿诺德给爱玛签发了A-1特许通行证,让她乘机回美国,皮特克的战友,两位都击落过十多架日机的王牌飞行员查理·邦德和鲍勃·里尔,负责护送。每人只允许带35磅行李,爱玛选带了她和皮特克喜欢的两张唱片。
到了美国,两位飞行员受到了英雄的礼遇,怀着皮特克遗腹子的爱玛却备受冷落,就连那两张宝贵的唱片,也被海关以安全为由没收了。甚至有同胞把她当作军营里的风尘女郎。
回国的1942年,爱玛回到母校耶鲁大学教授护理学,两年后,出任宾州健康委员会主任、马里兰州公共健康协会主席。她积极从政,担任过马里兰州民主党妇女联盟的主席,两次出席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
与此同时,爱玛也得到了另一位援华抗日飞行员的倾慕,他叫弗莱切·汉克斯(Fletcher Hanks),是大无畏的驼峰航线飞行员。他们最终共结连理。
1991年,美国政府正式给予飞虎队所有队员“老兵待遇”。1997年美国空军表彰了飞虎队的功绩,授予所有成员“铜星勋章”。爱玛也名列其中,而她牺牲在中国的飞行员丈夫皮特克还荣膺过中国的“云麾勋章”、美国的“杰出飞行勋章”等殊荣。
在美国飞虎协会的努力下,飞虎老兵、家人和后代经常团聚,抚今追昔,来华参观。爱玛,“红头发的福斯特”,依然是他们亲切传颂的名字。
但在爱玛为之战斗过的中国,她还仅仅是一两家博物馆中默默无闻的照片,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国人并不知道,这位异域的美丽女性,曾为中国的胜利付出了自己的青春、血汗和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