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鹰

  前日看到路边有个提篮小卖的农妇，碧绿的桑叶半遮着黑紫晶的桑葚，一只作秤用的白瓷碗如染了花青的调色盘。

  “这是什么？能吃吗？”“是不是染过颜色的？”少男少女们围着七嘴八舌地问。那妇人憨厚地笑答：“是桑葚果，好吃着呢！自家没有农药的。”

  “来三碗！”像渴久了的人见到清泉，我迫不及待捡起一枚丢进嘴里，那久违的甜汁流入肺腑，一时间只觉尘嚣远远遁去，似有翠翠的绿意爬上心壁。

  我的老家像极了茅盾先生《春蚕》中的情形，有不少“老通宝”以买茧为生，那里的阡陌沟坎，地头地脑，屋前屋后，凡能长树的地方都是桑树。每年春风吹起，桑树便发出嫩绿色的芽，好像丹青妙手随便一抹，芽儿便春水般溅泼开去，成了枝条。几乎与此同时，鱼子般小小的桑葚便密密地结在枝条上了。桑叶在风中长雨中肥，在采桑船的拍桨声中枝繁叶茂，桑葚也在孩子们的企盼中由青变红，由红发紫，由紫发黑，晶晶发亮，盈盈欲滴，像串串黑色的宝石。

  此时的桑园是孩子们眼中的天堂。每天清早我们跟着采桑船听着悠扬的采桑歌，从四面八方汇集桑园，大呼小叫地拣那果子大的密的树爬， 或骑在树上或躺在枝上，一把一把地捋着桑葚往嘴里塞，直吃得双手乌紫，嘴巴乌紫，白布衫变成紫花衫。然后抚着溜圆的肚子，躺在桑树下松软的土地上惬意地摊开四肢，看树叶在阳光下摇动，听小鸟在树上歌唱，看“花娘子”起舞翩翩，童稚纯净的奇想和梦幻，像桑葚一串串从心中生出。一不留神，在桑树下做一个美梦，那梦也是紫盈盈的鲜甜。

  外公会给我讲桑树的故事，于是，我就知道了炎帝的妻子叫桑妃，黄帝的正妃嫘祖发明了养蚕取丝，历代帝王，都把“劝课农桑”作为国之大政。知道了风一样轻盈，水一样柔滑的丝绸，就是蚕宝宝吐出来的。

  回到南京父母家，也曾用小纸盒养过蚕宝宝，后来也曾为儿子到处寻觅过桑叶，然而只在公园找到过几棵桑树，和稀稀拉拉的青不青红不红，又酸又涩的桑葚，那“漫山绿透，层林尽染”的桑园和紫晶晶、甜蜜蜜的桑葚只能在记忆深处寻找了。

  知道桑葚的营养是在病后医生开的“桑葚膏”中了解，这才明白少时村童们虽然粗茶淡饭，却出落得的健壮灵秀，全仗着桑葚一类天然食物的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