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会渠
妻住院动手术,我在医院和单位之间来回奔波,便把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送给父母照应。
病症报告出来前,我和妻的心情都很沉重。幸好,从她体内取出的那团东西是良性的,那晚,妻搂着我抽泣不已。生命在两个字之间突然获得恩赐,无论对谁,都是一种痛苦的惊喜。妻住院半个月,女儿跟着爷爷、奶奶来过两次,医院白色空间里弥漫着的压抑气息丝毫没有影响她,她依旧像只快乐的小鸟。女儿还小,还体会不到大人们心理和生理上承受的磨难。
妻出院后,女儿也就回到了我们身边。妻身体极虚,需静静补养。我里外忙得团团转,唯有女儿逍遥自在,和以前一样,从学校回来,做完作业就抱着电视不放。她丝毫不关心屋里的病人,仿佛生病的不是她妈妈。我看在眼里,感到隐隐不安。在女儿明快的笑容后面,似乎隐含着一丝冷漠,这种冷漠是对亲情的疏远,最起码,她缺乏对于自己母亲的爱。
我决定和女儿谈谈心。你妈这次病得不轻呢,我对看电视的女儿说。她没作声。动画片里,光头强正在欺负憨厚的熊二。
你难道就不怕失去妈妈吗?
爸爸,你让我怎么办?女儿说话了,口气像个大人:不是你们教我要学会坚强,不能随意流眼泪的吗?她把目光从熊二身上移到我脸上。我突然语塞,不知如何说下去。
我想起女儿的成长历程。她刚刚两周岁的时候,我和妻就把她送到了托儿所。那时,她爷爷奶奶还未退休,外公外婆又在外地,实在找不出人照应她。每次,我去托儿所接她回家,总看见她一个人孤单地坐在凳子上,有几次还尿湿了裤子。别的孩子比她大,她和他们不合群。最初的几回,她都哭闹着不愿再去,嘴里还嘟噜着“打……打”的字眼,我知道,大一点的孩子欺负了她。我和妻心如刀绞,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狠狠心,继续把她送去。
等她稍大些,和小朋友能玩到一起了,又难免发生些口角或是跌破手、腿之类的事。她也总是哭着向我们告状,说某某不好。这种时候,我们通常不会批评别的孩子,而是引导她要学会坚强。女儿总有长大的一天,终究要离开父母独自闯荡,如果小时候就养成了娇惯、狭隘的习性,那么以后她还能在社会风浪中立足吗?我们只是希望她早一点成熟,早一点坚强,早一点适应这个社会瞬息万变的残酷竞争,那样,她才不会吃亏。果然,慢慢的,女儿很少哭鼻子了,甚至有一回玩滑滑梯擦破了腿,她都没告诉我们,还是妻带她洗澡时发现了伤疤。我们曾为女儿出现的如许转变感到欣慰。
可是,现在,我却开始动摇。因为坚强不等于冷漠无情啊!如果我们平常向女儿灌输的理念让她在面对亲情的召唤时依然无动于衷,那么,我宁愿她脆弱,宁愿她趴在妈妈的怀里放声痛哭。
夜很深,妻子和女儿都已睡熟,她们均匀的呼吸平和而安详,而我的大脑乱如团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