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无门——乐泉谈书道》是著名书法家乐泉先生的“谈艺录”。该书收录了乐泉从艺半世纪以来,有关书法的访谈、信札、诗稿十余万字。并附有他在四十年多年间所创作各体书法、绘画等百余幅作品。
去年4月,乐泉应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之邀,举办“白云无门——乐泉书道水墨展”,引发首都书法界强烈关注。在开幕式上,吴为山颇为激动地致辞,“知道乐泉的人不多,因为声名并非他所追求。但是,好的艺术要弘扬,所以中国美术馆举办这样的展览。”
作为一名清净无为、自甘寂寞的隐者,乐泉在艺术圈中很有影响力,但不被大众熟知,因为天性简淡宁静,正如一位前辈高人所说“若为名利而来,生不如死”。
现代快报记者 陈曦
从艺半世纪
不爱落文字
读品:10年前,中国书法院在全国遴选首批10名研究员,您是唯一以“布衣”身份当选的,这是书法界的最高荣誉。当时的情况您能谈谈吗?
乐泉: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个事情,也毫无思想准备。当时文化部在中国艺术研究院新成立了一个中国书法院,要在国内聘请10个书法家作为研究员,打电话到我这里来,问了一下情况,问我愿意不愿意,我说可以,问他们怎么想到我的,说是中央美院的王镛先生还有几位推荐了我。然后就寄了个表格给我让我填,我就写个名字、大致简历,空缺比较多。听说后来文化部和艺术研究院一起研究这个事情的时候,王文章先生,当时的文化部副部长、中国艺术研究院院长,拿到我的表格就很疑惑,说这个人表格基本是空白嘛,到底水平怎么样?因为别的人都是博导、教授,我嘛,就一介布衣、一个平头百姓,没听说过嘛。当时王镛讲了一句话:如果论实力,乐泉应该是高手中的高手。王文章当即说,我们就需要这样的人。
读品:都说“放下很难”。您年轻的时候在沪上办展,规格相当高,谢稚柳先生亲自题名作序,但您并没有借势而为,此后30多年间,仅在1990年出过一本薄薄的个人书法集。这在著作等身的艺术圈中显得相当另类,您信奉“不落文字”,为什么?
乐泉:我认为文字对思想是一种无形的局限,有时越想说明白反而离之越远。而且,好的艺术作品一定会是小众的,是文人之间的把玩,浅层次的交流缺乏意义。当然,这不影响艺术必须雅俗共赏的客观存在,我只能做到自己应该达到的境界与高度。
读品:您这本《白云无门——乐泉谈书道》,也没有什么长篇大论。
乐泉:我跟学生们交流,有的记了厚厚一本,说老师你要写出来,不写太可惜了,说老师你有很多观点应该整理出来。我对论文式的表达方式并不适应,所以这本书也都是些“散论”。
读品:您认为好的艺术的标准是什么?
乐泉:有的人追求大部分人能看、叫好,所谓“艺术要为大众服务”。但我认为艺术的最高境界,一定是小众的,传统艺术几千年能传下来的都是小众的,绝对不是大众的。大众就像一阵风,“啪”一下就过去了。王羲之的书法,也是小众的,因为那时绝大多数人都是在为生计发愁,只有少数有经济条件的文人在玩,他们在玩什么东西呢?那会儿也没有展览,只有互相写信,欸,你这个信写得好,我再回一封。这个“互相欣赏”的层面其实很小,老百姓不懂这个,也不会去关心。
历朝历代就传下来这么几十个人,他们的作品也不是全好,也只有在创作感觉特别丰满、心情特别放松的时候,才能写得好,苏东坡讲的“无意于佳乃佳”,你一心想要创作一个好的作品,那个作品并不好。
一生只办过四次展
都是认可他的作品
读品:您很少办展,特别不愿意抛头露面,这是为什么?
乐泉:我一共就办过四个展览,都是对方邀请的。他们是肯定我的作品。上海美术馆是我第一个展览,1987年,那时馆长是方增先。河南美术馆那次,馆长是著名画家华建国,最后收藏了我一张山水中堂,还有一副六尺对联。我懒,怕出门,办展览费事费神还要费钱,我不愿意办。
读品:今日美术馆也给您办过展,那是专门做中国当代艺术的,极少做传统艺术。
乐泉:也是朋友介绍,当时他们馆长张子康跟我讲“到目前为止,你是第二个书法展,第一个是日本的井上有一,之后就是你,以后办不办不知道。你必须给我们几幅字”。
读品:一个专门做当代艺术的机构,为什么要请一个搞传统艺术的书法家去办展?是看到您作品中的当代性?
乐泉:你这个话讲到点上了。我想它主要考虑的是学术性。我的书法每个字都有构成关系在里面。构成是什么呢?我们到湖南道县去,村子里有烧毁的民居,但框架还在,你站在架子下面,看那个天空,空间感就出来了,这就是书法的构成。有这个构成,汉字的结体可以去无限地变化,这个变化基于一个根本原则,必须既符合传统的审美和法度,又要有当代语境和空间意识。
“根据你的成就
应该请你来中国美术馆办展”
读品:这么怕麻烦,但去年您应吴为山馆长邀请在中国美术馆办了一次展,这是为什么?
乐泉:我从来没想过在中国美术馆办展览,年轻的时候想过,最高殿堂嘛,经过这么长的人生岁月,我对这些展览基本上已经麻木了,不会去想了。这次邀请我去办展,确确实实非常意外。
吴为山是前年10月读到我这本书(《乐泉谈书道》)的,我的一个学生给他送过去,他认为我书中的一些观点难得一见,他说“根据你的成就,我们应该约请你来中国美术馆办展”。当时也没应下这个事情,我说我考虑考虑吧。去年1月,他又给我打电话,说“乐老师请你过来一下,我们把展览的事宜落实一下”,我到的时候,他把展览部主任、收藏部主任一起喊过来,国家画院的曾来德院长也已经在那儿等我,会面很简短,吴为山讲“这个展览我们一定要办,而且要办好”,他建议安排在4月15日到30日。等于我一去,他们已经安排好了。
他在开幕式上讲话非常激动,“乐泉先生被我们邀请来办展,是因为他的艺术打动了我。作为中国美术馆的第五任馆长,应该给这些真正有成就的人办展”,大概这个意思,让我还蛮感动的。
读品:中国美术馆最后收了您几幅作品?
乐泉:他们本来看中了24件作品,想做专题研究的收藏,经过协商之后,最后收了12件。那组展品确确实实不容易,卖都舍不得卖的。
艺术家应该越来越单纯
而不是越老越圆滑世故
读品:外界都说您是位隐者。
乐泉:谈不上隐者,有人喜欢吵吵闹闹,有人喜欢安静一点,我从来不想拿这些东西在社会上炫示,这是自己的一个爱好,靠这个在社会上作为敲门砖,显赫一时,那是短暂的效应而已。别说效应短暂,人生都很短暂,匆匆一生而已。
读品:您现在是什么创作状态?每天都会练字吗?
乐泉:练是练不出来,练的是技法,修的是心,技法人人可以练,“匠人”人人可以做,但是真正的艺术家很少。早期肯定要练功夫,一辈子都在练功夫肯定不行。我展览的好多东西都是随机出来的,不是特地为展览去写的。你要为展览写,就会有压力,有压力就写不好。林散之也是这样,中日建交时他写毛主席诗词《咏梅》,写了16遍,没有一遍满意的,这就是“心动了”,心动笔下就会变形。他的学生后来从他以前写的草稿中挑出一张,他才满意。
读品:那么您现在已经不练字了?
乐泉:我有时候好多天才写一张,某天忽然想写的时候写一张。早上起来写字,经过一夜休息之后,头脑特别清醒,一个念头,一念抵万念,下笔一定是很好的。
读品:有个通俗的说法“字如其人”,您认可吗?
乐泉:我认可。我说过,“书受之于天象,出入于人之心相。体现的是人格与精神,还原的是人的本性”。不管你练不练书法,你写出来的字一定符合你这个人,把你这个人毫无掩饰地、全息地反映在字里行间。
读品:您书中引用了一句话“若为名利而来,生不如死”,这话怎么理解?
乐泉:当初你练字画画为什么?想当一个纯粹的书法家、画家。当初都是很单纯的,但你在江湖上混了几年以后,搞搞关系,参加比赛获奖,有了市场有了钱,这已经跟书法的初心背道而驰。你说怎么能写好字呢?你说一辈子不是白忙吗?为什么好多人字写到一定程度、一定年龄,退步了?不进则退啊。就是因为搞艺术的人不应该分心,不应该把名利看成唯一的追求。艺术家应该越老越单纯,而不是越老越圆滑、世故。
书体多变,雍容回荡,自成面貌。近世书手殊难得也。
——书画大师、书画鉴定大家 谢稚柳
近人能将魏碑写活的,唯赵之谦、康有为、于右任三家,如乐泉勤于手,得于心,当能与三家相伯仲。凡真知书法者,当知吾语非妄。
——书法篆刻家、金石学家 沙曼翁
若在六朝,乐泉大约会是个“栖丘饮壑”的隐士。今天,他仍与都市保持着距离,喜欢“心远地自偏”的生活。心法好,无处不可“隐”。乐泉隐于翰墨,逸趣横生,一颗静寂的心幻化出的满纸烟云连一丁点的烟火气都不沾。书法深处的道理与自然一致,所谓回归自然、返璞归真。
——画家、国务院参事 程大利
冷眼红尘生万象,长风吹我雁行高”,乐泉先生清净无为,自甘寂寞的品行,及其诗品的幽谷清趣,水墨写意的苍然幽深,为其书道艺术增添了丰厚的艺术内涵与张力。作为国家艺术最高殿堂的中国美术馆,当多为那些有真情,真功夫,真境界的艺术家举办展览,以昌明正学,引领新风。
——雕塑家、中国美术馆馆长 吴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