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
已是中年的女人了,竟然有中学同学找上门来邀去参加什么中学同学聚会。聚会地点是一家豪华酒楼。那天负责组织的同学,是我们这座城市一个部门的大官,他是开着公车来的。请客的同学在某房地产开发集团当总经理,他是开着宝马车抵达酒楼的。一个是权力中枢的红人,一个是商场上的精英,有同学若此,实在是鼓舞人心,自然,他们成了那天聚会的焦点。
可是聚会到了后来,却不欢而散。原因在于,混得好的人犯了大忌。高官一晚上高谈阔论人生的意义在于做官,商人一晚上都在慷慨宣讲“有钱就是娘”的硬道理,而且醉言醉语之间,他们对其余草芥之民一概睥睨,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是很浅显易懂的: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混的?
我中学的同桌老马和我不禁自卑地低下了头,我们都是刚刚在世上混了一口饱饭,顶戴花翎,炙手之权,宝马香车,是一概没有的。然而尊严却是有的。饭吃到一半,马姓男人压低声音约请我去茶楼坐坐,别听他们吹得“一米多高”时,我竟鬼使神差地以笑作答。
他自作主张选定了一处满意的位置,一起坐下来。我已是老练的中年人了,但和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距离很近地面对面坐着还是有些不自在,觉得尴尬,为刻意调节气氛说出的话像废纸屑般毫无意义。
他示意我和他坐到一边,我摇头拒绝。当他确信我不会同意他任何亲近要求,渐渐从梦游般的情怀中回到实际中,笑容渐渐冷却下来。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五官像古旧的模糊的相片,头发乱乱地披在额头,鼻梁上闪着白光的眼镜,使他看上去有一点儿小时候的影子——一个平淡无奇的男人!
实在无话可说,他又犯了所有男人都有的毛病:“我准备退休后承包个厂子,挣大钱……”我讨厌男人夸夸其谈,心不在焉听他继续说。看着他放在茶几上的双手,指甲里清晰可见黑黑的污垢,我有种要撞到墙壁上的遗憾。“几点了?”我要为今晚画一个句号了。“快10点了。”他看了看手表。“咱们回吧。”我说。
夜晚的街边暗影里,他竟像情人般依依不舍,“到我家坐一会,打车不远。”他说。预料之中的冒犯和不尊重猛然使我大为不悦,“当我是这么随便的女人?”我压住愤怒,残存的一丝温情像遭到痛击般迅速退却。“太晚了。”我果断伸手告别。
有一天,我和老公在新百逛街,迎面竟意外地看见了他,彼此都本能地迟怔一下,但没有说一句话,仿佛不相识似的擦身而过……临时搭建起来的势利场,所谓同学会。或者富贵之后再相会,或者从此相忘于江湖——我想只有这两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