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郁
2017年刚到,死亡的消息就不期而至。一个多月之间,世界就接连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物,略举几位,其中有英国著名的哲学家德里克·帕菲特,国内曾翻译出版他的天才之作《理与人》;还有英国著名的艺术批评家约翰·伯格,这位最会讲故事的人,出版了很多不同门类的作品,单凭《观看之道》一书,就改变了一代人对艺术的看法,在全世界拥有众多读者;还有就是我要重点介绍的波兰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
法国哲学家雅克·德里达有这样一种观点,每一个人的死亡都是一个世界的结束,都意味着一个世界的消失,而且是那种永远的消失,无法逆转也无法弥补。这个失去的世界将会一直缺席,直至永恒。乍一看,这个观点平庸无奇,好像是一句废话。仔细琢磨之后才会明白其中隐含着一种世界观。我们每个人都拥有一个世界,我们在自己的世界中成长和思考,使用自己的观点发声,我们的感觉和经验都是独一无二的。某种程度上,外面的客观世界并不存在,我们通过自己的感官体验和经验综合汇总起来的世界,只是自己的头脑折射出来的一种主观感受。当然,我们的世界会和其他人的世界有交汇、冲突、融合等等。但归根结底而言,一个人拥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只会随着死亡的到来而消失。从这个意义上而言,无论是谁去世,都值得纪念。因为大千世界就是用这样单独个体的肉身与灵魂建构起来的,缺少任何一块,这个世界都会有所缺憾。
而像约翰·伯格与齐格蒙特·鲍曼这样的人物去世,更容易激荡人心,因为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思考和建构要多于普通人。
鲍曼的一生,就是一个世纪的历史见证。上世纪二十年代,鲍曼出生于波兰,二战期间流亡到苏联,二战中参加过柏林的战斗,被授予过勋章。二战结束后,被清理出军队,开始在华沙大学任教。后被驱逐出波兰,最终选择定居在英国,教书为生,写作为业。
鲍曼著作等身,很多著作都有中译本。他最为知名的作品大概就是《现代性与大屠杀》,这本书其实是写给他的妻子珍妮娅的。珍妮娅是纳粹大屠杀的幸存者,她写了很多回忆大屠杀的书。正是通过珍妮娅的视角,鲍曼才意识到大屠杀并非像他之前所想的是这个世界之外的事情,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断裂和例外。大屠杀与现代性的发展密不可分,是这个世界上所有文明中工业现代化与官僚体制的媾和,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恶劣事件。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鲍曼对大屠杀的思考,才促使了这个观念的产生:那就是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大屠杀的凶手,极端的恶与平庸的恶之间没有什么明显的界限。
晚年的鲍曼并未停止过对我们这个世界的观察和思考。他对互联网和全球化世界的概括让我印象深刻,他将我们生活其中的世界高度概括为“一种流动的现代性”。这是一个液态的世界,高速流动的生活,来不及给我们的生活习惯定型,个人无法固化为永久的成就,你的身份随时可能被抛弃,你的经验跟不上世界的更新换代,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我们每个人都会成为时代的人质,被时代裹挟着前进,我们来不及思考和作出判断。我们生活在一种流动的恐惧之中,生怕被时代抛弃,成为无法升级换代的垃圾品。
“垃圾”是这种流动生活的核心意象。因为在这种生活中,我们的幸福感取决于我们使用的产品迅速地沦为垃圾,以及处理垃圾的速度和效率。也许,这个时代给人最大的恐惧就是,我们的生命因为无法升级,日益衰落为速朽的垃圾品。所以,我们才拼命追赶这个时代。
■试读
人一旦遭遇顽疾,最需要小心的,是价值观的不断变化。你努力思考自己到底看重些什么,答案也会接踵而至。感觉就像信用卡被人拿走了,不得不学会讨价还价。你可能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投入到神经外科的工作中,但两个月以后,你的想法又会有所改变。再过两个月,你可能就想去吹吹萨克斯。死亡也许只是一生一次的短暂事件,但与绝症共存则是个长期的过程。
——保罗·卡拉尼什《当呼吸化为空气》
坊间传说,如果金丝燕的窝不断被人拿走,它就要一次次被迫筑新巢,直到把血都呕出来,将巢染成红色。这种巢就是燕窝中营养价值最高的“血燕”。2011年,这个流言被戳破了。燕窝的重要原产地马来西亚的农业部副部长直言,红色燕窝其实不是血所染成,而是山洞中的矿物质渗入燕窝形成的,并且产量极小,红色不均匀。市面上那些红色均匀的血燕,都是用燕粪熏红的,亚硝酸盐严重超标。就算是天然的红燕窝,也不见得更有营养,反而可能带有过量的重金属。那些花重金买血燕吃的人,真是当了冤大头了。
——张辰亮《海错图笔记》
忽然间,她听到什么东西碎了,她转过身,发现一口大铜锅无缘无故自己就裂了。那口锅挂在钉子上,还在平时的位置,但锅中间有一道很长的裂缝,一个非常明显的口子,整口锅都变形了,就好像没法保持锅的模样。她母亲穿着睡衣跑了过来,说是她把锅摔坏了,但一口铜锅即使是掉在地上,也不会变形成那个样子。
——埃莱娜·费兰特《我的天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