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改正
馋的本义是面对食物流口水,引申为贪嘴,再引申为羡慕。有人馋官,有人馋钱,有人馋名,有人馋色,最雅的要算读书人馋书。我曾买过一套《笑傲江湖》,隔壁哥哥为了解馋,不得不以打一礼拜猪草的代价换取阅读权限。米芾可没这么绅士,他在船上拜访蔡攸,蔡攸拿出收藏的名帖给米芾看。米芾馋得不行,却放声大哭,蔡问其故。他说:“君以这么好的东西馋我,只见一面怎么可以?但您肯定不舍得,只好跳江了。”作势要跳。蔡攸无奈,只好将帖子给他。
馋的状态最好,将得而未得,充满期待、遐想,就像初恋前两人都有意,却未表白,那种辗转反侧,最是销魂。馋得到满足后,容易变成贪,因为太喜欢了。但是不管什么好东西,多了都要伤身,或者干脆厌倦、腻歪,所以馋的实现,要以不能随时得到为好。这是距离的美感。李逵动辄说:“嘴里淡出鸟来!”若是天天吃,哪里还有这么生动的想象。
馋鸟没见过,馋虫倒是经常听说。这种虫子我是很熟悉的,年少时,因为物质贫乏,加上嗅觉和想象力颇为发达,它们便经常在心上滋生,最大的反应是舌下生津,汩汩不绝,吞咽有声。别的病都会引起同情,这种心病却往往引起讪笑。
便觉得馋是可恨的。非独是我,乡亲们都痛恨它,咬牙切齿地要“杀馋”。但是能够“开战”的物质基础几乎没有,寻常饭菜能吃饱就谢天了,哪里能够杀馋?只有每年小年前后,家家都要杀年猪,才能雪耻。那一天家家烟囱都冒青烟,是木柴烟,普通柴火不行,炖猪头猪脚要烧一天,整个村庄都缭绕着肉香。馋虫知道自己性命堪虞,使劲地钻来钻去。
战争先是局部的,趁母亲不注意,捻起一块大排,左手换右手倒腾,烫啊!母亲笑嗔,任我们去,反正锅里多的是。结果,就像美伊战争,未及“全面”,就结束了。等到大碗肉上桌,我们已经吃不下去了,馋虫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杀馋,毕全功于一役,颇得集中优势兵力的心得,只是苦了肠胃。记得小戏《荞麦记》中,外婆不给随母拜寿的外甥吃肉,说是怕吃坏了。那时候恨得牙痒痒,现在想来不无道理。我的肠胃修炼好了,生猛也吃得,可是再也没有那种急色。是心钝了,味蕾枯了,想象力枯竭了,对这个世界不新奇了?还是年少时年年杀馋,把馋虫都杀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