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

  趁着休息，带父亲母亲去扬州逛逛。

  扬州古运河畔，至少有三处留给母亲深刻记忆。一处是扬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旁的吴道台府，当年“九十九间半”是市人医附属用房，我外公是市人医儿科“谦”字门中医，和我外婆在吴道台府生活了大半辈子。吴道台府里自然有我的母亲、也有我的童年记忆。

  外婆姓茅。外婆的父兄家，也就是我母亲的外公外婆家，住东圈门58号。母亲的外婆姓僕，小时候我们叫她老祖。母亲对她的外公外婆家也是有许多记忆的。我却只有一点点不光彩的记忆。是冬天，我把便便弄在棉裤壳上了，母亲坐在古色古香的廊檐下墀上，面临高高的花岗岩台阶，对着阳光，把我仰脸抱在怀里，在荸荠色木盆里为我刷洗棉裤壳和屁屁。这是多小的记忆呵？两岁，还是三岁？

  东圈门58号，那是茅家。老祖的娘家，僕家，住彩衣街，开药铺。母亲有记忆，我什么印象都没有。

  在运河边泊好车，我们从东关街门楼进去。年轻的时候，父亲也是来过无数次扬州的，现在，他步履蹒跚，老态龙钟，小脑已出现萎缩症状。我们故意逗他：还认识你丈母娘家么？父亲一脸茫然：哪认识！一处不像了！母亲小父亲几岁，记忆好许多，她说，过了东关街，就是彩衣街，就是我外婆的娘家了。我们问她是否还记得那个地方。母亲看看左右，说认不出了，但她还记得那个地方靠近蒋家桥，离这座小石桥不远，隔壁人家是“德昌隆”，是个卖杂货的；对面是个饺面馆，老祖带她进去过许多次。

  世间还真有这么神奇的事，在彩衣街西头，坐南朝北，我们真的发现一座六开间的半木结构的两层小楼房，小楼西边的两间，门头上果然高悬着“德昌隆”的招牌，黑底金字，虽然店面开的是“诚记鱼蛋仔”，母亲还是一眼认出，东边两间是她外婆的娘家！

  从彩衣街回头去东圈门，从西往东走，差不多进去没几步，母亲就发现了左侧“东圈门58”号。“还是老样子！”母亲惊喜地说。门楣的一侧，依然是这个门牌号，白字蓝底。我们拦也拦不住，母亲带着老父亲往里面闯，她很快找到茅家居住的房子。一间屋里，躺着一个男性老人，母亲上前站在门口，和他拉呱，对方居然还记得茅小明（音，母亲外公）的名字，以及茅家的几个兄弟。再问其他人，老人记不清了。

  “德昌隆”匾额下，“东圈门58”号门楣下，我都给老父亲和老母亲留了影。母亲说，这辈子，也许不会来看第二次了。我告诉她，文昌西路已通到仪征家门口，随时想来就来。母亲幽幽地说，小时候从仪征刘集步行上扬州，早上出门，过盘古，到杨庙，再到七里甸，感觉就到外公外婆家了。市人医建院之初，外公黄少谦受师傅郑汝谦引荐，从仪征刘集进市人医工作，后来举家迁到扬州。外公出身于中医世家，是个讲究生活品位的旧式知识分子，母亲至今记得他的叮嘱：买酱菜要到“四美”，买雪花膏要到“谢馥春”，磨剪刀要到“得胜桥”，买茶叶要到“刘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