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丸子

  和老人住在一起久了，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烧的菜不合口味，总是用错牙刷和毛巾，五点多就起床让每一个早晨都不得安宁，当然，如果这些都是小事的话，最不能忍的绝对是气味的问题。

  我和奶奶住在一起两个多月了，一开始我对这种味道还浑然未觉，以为是家里不常透气的霉味儿。直到某一天，我穿着奶奶刚给我收拾好的衣服，晃悠着去上班时，同事闻了闻我的衣服说：“你一定是和老人一起住的吧，这股老人味。”说完，她还用手扇了扇鼻子。

  我惊讶的是我居然从未察觉过奶奶身上的老人味。我印象中的奶奶还是那个在我小时候喂我喝粥，给我扇扇子的人，她一直没有变，只是我在变，她怎么会有老人味？

  于是，我一回到家就和奶奶约法N章：每天早晨不需要她5点多就叫我起床；她不能再用错牙刷和毛巾；一日三餐我自己准备不需要她动手；当我打扫屋子的时候她要乖乖坐着因为她总是在我拖完地的下一秒把地板弄脏；我的衣服自己洗自己收拾……

  我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跟她说着这些，就像平常对我男朋友发号施令那样，自己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到了吃饭的时间，我问奶奶：“奶奶，中午想吃什么？我炒番茄鸡蛋给你吃吧。”

  奶奶也没说吃还是不吃，她就坐在桌子边看我做饭。番茄炒鸡蛋这道菜我不知道炒了多少遍了，但是这次我炒得特别紧张，生怕不好吃丢了面子。奶奶一直坐在桌子边看着我，我用余光瞟到她，她似乎看得很认真，我更紧张了，连勺子都抓不稳了。怎么办？干脆我撒手不干了吧，我可以把火一关，然后跟奶奶撒娇道：奶奶，还是你做吧。

  可是我没有，我硬着头皮做下去。因为爱面子，这顿饭吃得很尴尬。包括接下来的好几天都很尴尬。虽然我拖完了地，地上不会再出现莫名其妙的脚印和斑点了；虽然我的毛巾上不会再有奇怪的老人味了；虽然饭菜渐渐都很对味了，但是我总觉得很尴尬。

  最尴尬的就是奶奶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从阳台上望着远方的时候。远方的视线被住宅区挡住了，阳光也进不来。奶奶原本就是住在乡下的人，乡间的视野多开阔啊，我还记得小时候和她一起在田野里奔跑，可是现在她已经被关在笼子里了，而且在笼子里还有那么多规矩。

  我真不是个好孙女。

  这天晚上，我加班到十点回家，没有吃晚饭，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因为忙碌，我压根儿忘记了之前的约法N章，心想着回家一定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可是一到家，桌上空荡荡的，冰箱里也空荡荡的，但是奶奶房间的灯依然亮着，她在等我。

  “回来啦，没吃饭吧，我煮面条给你吃。”奶奶一边说话，一边走了出来。她那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听上去熟悉极了。

  我没有拒绝，一脸满足地看着厨房中忙碌的奶奶，远远的、慢慢的，似乎有光从她的周身发散开来。这不是厨房的灯光，而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神采。在热气氤氲中，她端着一碗酱油面走了出来。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条，而“老人味”，是我闻过的最温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