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玲

  晒太阳，看闲书，吃瓜子，在冬日里算是浮生一乐。

  瓜子，要葵花子才嗑得安闲。西瓜子、南瓜子、吊瓜子，都没有葵花子容易摆布。不需眼目去看，随意拈一枚来，放在齿间，“克”的一声，轻微爆响，壳归壳，肉归肉，美味噙在舌尖，糟粕啐了出去，一毫唾沫都不多费。坚硬滑溜的西瓜子，胖大蠢相的南瓜子，操作起来都没有这般流利。

  丰子恺有一篇小文《吃瓜子》，嘲讽中国有三种“博士”，拿筷子博士、吹煤头纸博士和吃瓜子博士。拿筷子博士，在中国人人可以做得，没什么可羞耻的；吹煤头纸博士，愚生也晚，无缘得见；看见吃瓜子博士五个字，却会脸红——如果这门技艺可以考文凭，我怕早已是吃瓜子的博士后了……

  当今之世，人人爱惜光阴，奋勇争先创业绩，闲汉般地捧着瓜子吃个不停，别说旁人不齿，自己也感到羞愧。但是瓜子滋味美妙，要舍弃这个爱好，却万般艰难。晒着暖烘烘的冬阳，看着喜爱的文章，吃着美味的瓜子，谁能够拒绝如此唾手可得的享乐？

  张爱玲在小说《连环套》里写道：“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给大家看的唯有那狼藉的黑白的瓜子壳。”我以为无论是照片还是瓜子本身，都是过往光阴的凭据。照片挂在墙上，供人瞻仰和凭吊，狼藉的瓜子壳堆于几案，也证明了有一段安闲时光曾在指尖悄然流过。最简单的幸福，不就是在浮世安安稳稳地吃一把瓜子吗？

  瓜子的味道，似甜似咸，非甜非咸，香味蕴藉而厚重，恰似人生的味道。一粒粒地嗑来，甘苦自知。

  在乡间，常见小孩初学嗑瓜子——其实，那不叫嗑瓜子，应该叫嚼瓜子。一把掩在嘴里，胡乱嚼着，如同吃甘蔗，咀嚼良久，滋味吮尽，呸一声，全吐出来。总要过个一两年，才能够学会从从容容地拈一粒对准门牙，各个击破。等到大来，操作越来越娴熟，同时，对付人生这盘棋的技艺，也是越来越有“谱”了。

  小时候，我们那旯旮的孩子，都会巫里巫气地念一首童谣。前面是什么早已忘却，唯有后三句字字清晰，如在昨日：“板凳拿来坐，瓜子拿来嗑，花生拿来一人一个”。余音尚在，岁月已远，一些细碎的梦想伴随往事倏然湮灭，所明晰的，唯有对于嗑瓜子的体味：又温暖，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