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卡佛小说的人,会喜欢上这本刚刚出版的《北美殉道者花园》。
它是一本由12个短篇构成的集子,就连厚度也很卡佛,很适中,适合阅读。它的作者是托拜厄斯·沃尔夫,在中国,一般读者会觉得陌生,但在美国,他与卡佛和福特齐名,被称为三大极简主义作家,还有一个名称——三大“肮脏现实主义”作家。
《北美殉道者花园》是作家的第一个短篇集,也被公认是最好的一个,小说描绘了生活中那些郁郁寡欢、不得志的平凡人,跌跌撞撞却坚决果敢地寻找“人生正确道路”。还有一种说法是,沃尔夫用深沉的笔触将读者带入一个难以逃离、触动人心的灰暗世界。
这本书也是著名翻译家孙仲旭的最后译笔,这对喜欢他的人来说是一种安慰,相信译林出版社出版此书,也有向孙先生致敬的意思。
现代快报记者 倪宁宁
经典迟到了
但还是经典
在上世纪80年代,当雷蒙德·卡佛、理查德·福特和托拜厄斯·沃尔夫都写出了自己最好的作品后,有“好事者”把他们三个人归并在一起,称为美国三大极简主义作家,同时也是“肮脏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卡佛的小说于1990年代传入中国后,大热,受到中国作家的追捧,甚至在一个阶段成为文青的入门书。他的作品,包括诗应该已被国内出版社翻了个底朝天。福特没有这么邪乎,但他的短篇集也早已在中国出版。
三人中,沃尔夫有点姗姗来迟,《北美殉道者花园》是他的第一个短篇小说集,上个月刚刚由译林出版社翻译出版,这与他的英文版的第一次出版中间隔了整整35年。时间有点长,但只要随意翻看其中的一两个短篇,就会觉得经典就是经典,它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过时或者减分。1980年代小说中体现的人性,在今天依然有效。这也是沃尔夫的厉害之处。
有关这本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那就是他的译者是孙仲旭。2014年,孙仲旭的不幸离世让同道人、也让“他的读者”不胜唏嘘。很多人感慨译者生活艰辛的同时,也对再也看不到他翻译的书感到遗憾。孙仲旭生前翻译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一九八四》等著作,让很多读者受益匪浅。而这本《北美殉道者花园》是他最后的译著。
“《北美殉道者花园》是托拜厄斯·沃尔夫的第一部短篇集,也是我今年读过的最带感的短篇集,每篇都那么好,对人性描写得那么精准。请等待我的译本,预计2014年译林出版社出版。”这是孙仲旭2014年1月发在豆瓣读书上的一句话,因为种种原因,书没有在2014年出版,但时隔两年,读者还是等到了。
是小事
但是天大的事
和卡佛、福特一样,沃尔夫也是一个喜欢写小事情的人,他对宏大场面和叙事不感兴趣,他只关心他能够触摸到的人和事。
《隔壁》写的是一对夫妻对另一对夫妻的观察和体会。小说中,“我”和“我”的妻子,常常为隔壁一对夫妻的吵闹感到不安。这一天,隔壁又闹腾了,丈夫在吼,妻子在哭,狗在叫,连说话都还不会的小孩也在哭。“我们”不胜其烦,但并没有去劝阻,甚至在隔壁丈夫似乎在实施暴力时也没有报警,为什么?“我”妻子说了一句话:我以前同情她,现在不了,从上个月就不了。
上个月发生了什么——“我”下班刚回家,隔壁那个男的开始打狗,一直打,直到那条狗叫不动了,“那条可怜的畜生嗓子都叫破了。”几分钟后,“我听到妻子‘哦’了一声,我跑去厨房看出了什么事。她站在窗前,那扇窗子对着隔壁家的厨房。那个男的让他的妻子背靠冰箱,两人双膝相错,正亲得很起劲。之后,我妻子几乎一句话都没说。”
这无疑是一件小事,两对夫妻的日常生活,厨房、花园、电视、狗,沃尔夫把它写得就像是一篇亲历的散文,“轻描淡写”之间,人性无可救药的一面显露了出来。
《吸烟者》可以说是一篇成长小说,写的是三个高中生——“我”、尤金、塔尔博特之间的故事。“我”和尤金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塔尔博特是个富二代。尤金性格大大咧咧,是个运动健将,“我”和他在来报到的火车上认识,当时他就问“我”愿不愿意做室友,“我”含糊地拒绝了,因为“‘我’想认识父亲是银行家、内阁成员、作家的那种男生。我想跟他们交朋友,假期跟他们回家,哪一天娶了他们的妹妹”。开学了,结果学校安排我和尤金、塔尔博特同宿舍,“我”通过各种方法,包括陪打网球、陪吸烟、为他写作文,接近塔尔博特,但一无所获。小说的最后,尤金成了替罪羊,“我”和富二代吸烟,最后被学校抓住并开除的却是尤金。
通篇小说由“我”叙述,“我”的漫不经心和无所谓,不经意间把成长中的恶放大到了极致。
《处女航》主要是写一对金婚的老夫妇参加一次浪漫的航行,航行中旅行社安排的节目都很浪漫和夸张,但老夫妇一点都不快乐,一点都不。
沃尔夫写的都是小事情,这些小事情就发生在我们身边,或者干脆发生在我们身上,但它们一点都不小。
灰暗的人生
也是人生
细细想来,沃尔夫真的和卡佛、福特一样,大多写的是人生中灰暗的事情。美国人把他们归类为“肮脏现实主义”不是没有道理。
《雪中猎人》是沃尔夫的名篇。小说写了三个男人错综复杂,同时也很简单的关系。小说中,胖子和弗兰克、肯尼三个人是朋友,他们相约在一个下雪天开车去打猎。小说一开始,弗兰克和肯尼对胖子就不待见,无论是在开车去的路上,还是寻找和追踪的路上,他们对行动缓慢、判断迟疑的胖子动不动就冷嘲热讽,即便胖子多有抱怨,他们也照说不误。这是一次失败的打猎活动,肯尼情绪失控,开始胡乱发泄。他举起枪,说了一句“我讨厌那根杆子”,就开枪把杆子打断了;说一句“我讨厌那棵树”,就冲树开了一枪;说一句“我讨厌那条狗”,就举起枪把那条狗打死了。当胖子劝阻他的时候,他举起枪冲胖子说了一句“我讨厌你”。结果,事情发生了,有人倒下了。倒下的不是胖子,而是肯尼。肯尼说他是开玩笑,胖子说他是被逼的,不开枪自己就会被打死。
其实这个时候,小说才刚刚开始。肯尼中枪了,肚子流着血,他急需被送到医院救治,这是人之常情。但在这个紧要关头,因为开枪而由懦弱转而变得勇敢的胖子和弗兰克却显得漫不经心,他们在敞开心扉后实施了和解,他们并没有急于把受伤的朋友送到医院,而是到酒吧填饱肚子,让冰冻的手指暖和过来……
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灰暗,甚至比灰暗还要灰暗,是死寂和绝望。
与书同名的小说《北美殉道者花园》把故事的场景搬到了大学校园,这也是沃尔夫熟悉的场景,他在牛津读过书。玛丽是大学历史老师,因为大学的财务经理拿学校的钱搞期货投机血本无归,导致学校倒闭,玛丽不得不进入失业者的行列。玛丽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在学校时,不拉帮结派,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不使生活过分无趣乏味,她参加了很多协会,还玩起了保龄球。她也不是一个木讷的人,她也会说一些俏皮话,活跃气氛。她是一个对人无害的人,但她失业了。她拼命找工作,无果。一直到了第三年,她的老同事、一所著名大学的历史教授路易斯向她发出了邀请,说年底一位老师退休,希望她能来应聘。
路易斯热情感人,掏心掏肺,但还是让玛丽了解到了真相,路易斯和她的学校并不是真心请她来教书,真相是,这所大学为了“政治正确”,对每一个职位空缺,都必须面试一位女性。而玛丽就是被作为道具的“女性”。路易斯当然是虚伪的。小说的最后部分,得知真相的玛丽站在试讲的讲台上,面对一本正经的教授们,开出了猛烈一炮,她借美国历史上极为残忍的北美土著联盟,来比喻虚伪的大学体制,她借《圣经》中的一些句子来表达愤怒——改邪归正吧。你们因狂傲、因双臂有力而自欺。你们虽如大鹰高飞,在星宿之间搭窝,但我必从那里拉下你们。
灰暗的人生也是人生,但有时候,你要有勇气说一次“不”。
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灰暗,甚至比灰暗还要灰暗,是死寂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