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韬/文
来到北京环铁艺术区,版画家周吉荣工作室的院子,暑往寒来,这里曾经浓密的藤蔓显得萧瑟。周吉荣的工作室早已生起了炉火。关上门,烤着火,喝着热茶,似乎是躲进了临时避难所,可以让我暂时忘记屋外糟糕的天气。然而,看着他的作品,聊着他的创作,才发现,现实已无法逃避,艺术有时候反而是我们冷静面对现实的最好方式。
周吉荣是个温和的人。朴实又热情,就如他的作品,温和但不失锐气。
版画,独特,局限性也强,对艺术家的创作有着诸多限制。选择这种表达方式需要勇气和毅力。而他的沉稳、细致,让人在他的作品里体验到将现实转化成虚景、美好变为过去的幻影、时光将世界融化的那个瞬间。
“惊蛰”时代
从早期的丝网版画创作到近些年综合材料的应用,不变的是他作品中一贯的孤寂、怀旧和伤感的氛围。
1987年,周吉荣的一组毕业创作引来了人们的关注。那些被岁月腐蚀过的老北京街景——胡同、四合院、围墙、老人、奔跑的青年……人物在其中显得空寂落寞、形单影只。那些让人感怀的、空旷的老街,有种希区柯克电影里的荒凉,让人略带疑惑和恐惧。此后,在《惊蛰》《最后的纪念》《进化图典》等城市题材的系列创作中,似乎是带着对新与旧、过去与未来的疑问,他的作品延续着这种荒凉。
艺术家是这个变化的世界中最敏感的一群人。曾经生活在北京四合院的周吉荣,对于现代都市飞速变化产生了怀疑。“我们所经历的时代,是一个比较容易兴奋的时代。变化太快、没有任何规矩。”
周吉荣说:“大家都被这种快速的发展裹挟着往前走。这必然会带来发展矛盾。我的作品是想把有关这种生存状态的东西放进去。”
上个世纪90年代初,周吉荣开始用《惊蛰》系列对社会发展变化继续表达着自己的感受。他说,“惊蛰的节气变化,冬去春来,是对时代发展的一种隐喻。”
作品中,周吉荣把当代人的生活状态,结合在四合院、胡同这种具有怀旧气息的人文景观之中。那些以日常姿态出现在建筑中的人包含着一种对时光与回忆的隐喻。
“我希望建筑里面是有人的,今天、过去的建筑都跟人有关系,”周吉荣说,“虽然说我的作品跟现实有关系,但没有严格地按照写实的关系处理。我想强调它,带有很强的个人主观性。这也是现代艺术中的一种处理方式。”
纪念之“门”
1996年,周吉荣到西班牙访学。在欧洲期间,他遍览艺术圣殿,在赞叹那些文明光辉的同时,开始思考艺术的终极问题。“我在西班牙研修期间,更多的是在看,看他们博物馆的东西,看马德里城市的大街小巷,看我的房东及周围人的生活。我一直在想:艺术的价值究竟在哪里?作为艺术个体,我要怎样去完善我的艺术表达语言和艺术思考?慢慢地,我开始觉得许多概念性的东西在离我远去,而人的本原、内核的东西在走近我,我发觉这比生命原始的冲动更有意义。”
翌年,周吉荣归国后的作品《门》系列成为《最后的纪念》系列中的代表作。在这个系列中,他完成了从“画我看到的东西”到“画我思考的东西”的跨越。他说:“我成长的时代,正好是我们传统文化嘶嘶断裂的时期,我无法获得传统的整体精神并传承下来,但我成长的脚步却一直在往前走。这是一种成长中的痛苦。我需要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寻找城市中人生存的方位,这样,我前行的脚步才会有意义。”
作品中的“门”都处于画面的中央,形式感极强。“我希望达到一种纪念碑的图式,”周吉荣解释。
而作品另一个鲜明的特点是,城市风景的新老对比在同一时空显得格外强烈。
“传统似乎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了,只有在文字记录里,固定的某几处博物馆里(才能找到)。我要纪念的,是我们已经失去的传统中有价值的东西。”周吉荣说。
版画大师
跟周吉荣站在他的一幅作品面前,我问:“为什么历史上有很多绘画大师做很好的版画,但很少有专门做版画的大师?”
这个貌似外行的问题让周吉荣沉思了一会儿,接着他说:“这是一个怎样界定的问题。如果说某某是版画大家,那就仅仅强调了技术。一个印刷师的技术比版画家可能更娴熟。但版画的好坏不仅仅是技术的熟练和特殊,还跟艺术有关,与艺术思想直接相关。”
英国的浪漫诗人兼版画家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 1757-1827年)就是在世界版画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大师。他用诡异夸张的想象和让人惊恐的视觉形象,刺激着人们对生存的怀疑和觉醒,给世人留下了宝贵的艺术财富。
但周吉荣说:“版画是一种受限制的艺术形式,它受技术条件、方式的限制。版画是一种间接的艺术创作方式。中国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也讨论过版画的本体语言与艺术思想性关系问题。由于版画的技术性特点容易陷入到小情趣、小问题里面。很难把自己放到艺术家位置关注社会、人文的方面。”
周吉荣似乎没有受到太多局限,或许是因为他内心没有受到局限。
周吉荣的画室里总摆着一台垂直取景的老式相机。他酷爱摄影,特别是那种老式的摄影方式让他着迷。摄影仿佛给了他另一双观察世界的眼睛,取景、成像的过程渐渐成为一种理解世界的方式。
迷离的远方城市、车窗外的夜景建筑、摇曳的树木、断壁残垣……这些像是被磨损做旧的图像给他的作品带来了特别的效果。
周吉荣告诉我,在一次拍摄的时候,他突然看到远处国家大剧院的框架升起,这给了他一种强烈的刺激。“我突然感觉十分不协调。就像一个外星的飞行物突然停在那个地方。”这激发了他另一个系列的创作——《海市蜃楼》。
新材料新思路
《海市蜃楼》系列是周吉荣近几年开始尝试用综合材料创作的产物。他突破了版画、油画等材质类别的限制,使用纸浆和颜料的混合物制造机理。作品色调自由、大气,不失深沉。综合材料作品里,延续着城市的主题,但城市是被消融之后、不再清晰的虚境;城市肖像常常会被淹没在蒙蒙的雾中。可以辨识的工业文明如同海市蜃楼般渐渐消逝,像是虚实叠合的幻影,抽象而不拒绝现实。“《海市蜃楼》代表了一种虚幻的景象。让人感觉是一个城市,但走近之后又没有了。”
周吉荣介绍说,版画艺术家通常对印刷新技术十分敏感,容易将新技术引入自己的创作中。也是用了新材料的原因,1987年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的毕业展上,周吉荣的作品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因为当时用这种照相方式创作的人比较少。”他回忆说,“那时候,丝网版画才刚刚开始。国内版画还是以木刻为主。”通过丝网印的写实方式表现古老的北京胡同,效果上显得十分强烈。
上世纪五十年代,美国波普艺术大师安迪·沃霍由于早年从事广告行业的职业经历,十分喜欢用丝网版画的方式进行艺术创作。但即便在美国,丝网版画也是一种经历很长磨炼才独立的版画艺术形式。正是因为安迪·沃霍的成功,丝网版画作为一种艺术创作手段也逐渐确立了其价值。
“版画作为艺术品的延伸、对原作的一种复制,对艺术家本身来说是没有意义的。”综合材料的运用,给周吉荣的艺术创作提供了更多选择。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殷双喜评价他的作品说:“周吉荣的创作延伸了现实主义版画的光荣,但与前辈相比,赋予了它更多新世纪的思考,他以自己对城市肖像的独特描绘,展示了一个艺术家在这个时代的角色,那就是作为城市的沉思者与远眺者。”
周吉荣
1962年生于贵州省,1987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现为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教授,版画系第二工作室主任,硕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个人展览
2013年 不确定的景观——周吉荣版画展 北京
2011年 城观汐景——周吉荣作品展 北京
2010年 周吉荣版画展 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
2009年 周吉荣版画展 英国伦敦剑桥
2008年 “绮城”周吉荣作品展 北京
2008年 景深——周吉荣版画作品展 北京
2006年 虚境——周吉荣作品展 北京
2004年 幻影——周吉荣作品展 北京
2002年 海市蜃楼——周吉荣作品展 北京红门画廊
1998年 周吉荣版画新作品展 北京
1997年 时空·记忆——周吉荣作品展 北京
1996年 周吉荣作品展 西班牙 马德里贡恰画廊
1996年 来自东方的艺术 西班牙 萨拉曼卡大学美术馆
1994年 城市系列:在新与旧之间 北京
1993年 周吉荣作品展 中央美术学院画廊
获 奖
2014年 第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优秀奖
2004年 海市蜃楼 优秀作品奖 全国版画教学、创作年会
2003年 最后的纪念Ⅴ 佳作奖 北京国际版画双年展
1999年 鲁迅版画奖 (1979—1999)
1992年 北京No.8 优秀奖 二十世纪——中国 中国美术馆
1991年 北京No.1 杰出奖 北京—台北现代版画展 北京
1989年 北京No.3、北京No.4 优秀奖 大陆青年版画家大展 台北
1987年 北京No.1 优秀奖 北京版画双年展
经中共中央宣传部批准,由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华人民共和国财政部、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共同主办实施的“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历经五年的精心组织和认真创作,经专家评审验收通过的146件作品近期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向公众隆重展示,接受社会各界的批评。周吉荣的版画作品《北京古观象台》就是其中一件。
周吉荣承担的“北京古观象台”建筑完整、仪器精美、历史悠久,这幅大型版画作品(440cmx270cm)选择了近似于照相写实的艺术风格。作品构图以“天圆地方”的中国传统宇宙观为基本构架,以仰视的视角把方形观象台设置于浩瀚的银河苍穹之下,并把中国自成体系的传统星宿图像隐含其中,让精美的观象仪器凸显于天地之间。采用丝网版画的技法,从资料搜集、素材采集、画稿设计,到最后一百多次的套版印刷,历时五年最终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