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仙林校区距离市区十来公里,周遭芬芳幽静,张生便在此做着学问。
他是南大历史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今年10月10日,他被推选为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研究会会长。
谈到所从事的历史研究,47岁的张生坦言还没有“彻底成型”,“我也人近半百了,从学术经历讲已经过去一大半,但我还没有彻底成型。在不断地阅读当中,我会产生新的想法。”
谈到治学态度,张生说:“作为学院派,我们就是尽作为历史学人的本分,历史它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要替它夸大也不要替它遮掩。”
现代快报记者 郑晓蔚/文 徐洋/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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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张生通过《〈钓鱼岛问题文献集〉及钓鱼岛问题研究》这一研究课题,申请到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因此近两年,张生主要围绕这一课题项目从事研究写作。
“一边完成研究课题项目,一边看书写作,这成了我们的基本状况。”张生介绍说。
此前,张生从事南京大屠杀的历史研究。“当时,张宪文(张生老师)先生从中日历史研究中心拿来一个项目——南京大屠杀资料汇编。他认为关于那段惨痛的历史,南京的学者更加有责任研究起来。”于是,原本研究民国史的张生,从2002年起开始真正介入对这段历史的研究。他多次赴境外寻访历史的见证,搜集整理了大量史料,并担任《南京大屠杀史料集》(72卷本)副主编。其主编的《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上下卷于2012年出版。他曾表示,“世界近代史上,很少有一个事件像南京大屠杀这样,事发当时举世震惊,却在此后的岁月里长时间湮没无闻。”
对于目前所从事的钓鱼岛课题研究的难度,张生表示:“困难有很多,大部分都比较具体,比如一些日文古文翻译,要琢磨很久才能精准;缺乏跨学科研究人才,如国际法、海洋地理的相关研究专家等。不过现在研究条件好多了,也没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最重要的就是要放宽眼界,肯花时间与精力看文章,读书,请教专家,补习某一方面的知识。这些可以在研究中慢慢解决。”
张生介绍说:“有关钓鱼岛阶段性的成果很快就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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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生1984年参加高考时,最想读的其实是地理专业,“我地理好,老师一讲就懂,我高考考得也不错。”
不过当年的高考政策是文科生可以考地理学科但不允许报地理专业。于是,张生就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文科生熟悉的领域——历史专业。
历史作为长线学科,浸淫其间令他过瘾。因为历史满足了他“对知识的追求,对智慧的追求,对审美的追求”,对观察社会解锁社会也很有帮助。用张生的话说,“一些过去关心的事情,如学历史就业面窄,挣得没人家多,没人家光鲜诸如此类的问题,通过读史都能释然。”
张生的研究方向主要为民国史。对于出现的所谓“民国热”,他也有着不同的看法,“民国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民国所出的大师也并不多。尤其是民国的经济,那真是糟糕透了。所谓美好只是大家一个虚幻的印象。”
近年来,微信公众号出现了大量对民国时期进行描绘的文章,在张生看来,“其实作者们对这个时代并不了解,很多微信文章都是写作者臆造出来的幻觉。”
“比如《爱妻狂魔蒋介石》(现代快报记者采访时谈及的一篇近期传播较广的微信公众号文章),这个标题就利用了人们的猎奇心理。”张生调用历史案例,否定了该文的观点:“西安事变后,张学良陪同蒋介石是有原因的,宋氏兄妹作为保人要送他回去,但到了南京蒋介石就不放了,宋氏兄妹就很尴尬。宋子文和宋美龄都去劝蒋介石,但蒋介石说政治你们不懂。宋美龄一气之下就跑到上海和他分居了。”
张生对这类标题党性质的公众号文章也表达了个人看法,“微信上有很多商业行为,为了吸引阅读量,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让你震惊一下就好像过意不去。我们也能理解,但这种东西对于做严肃历史的人来讲,并不能去倡导。作为学院派,我们就是尽作为历史学人的本分,历史它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我们不要替它夸大也不要替它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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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张生在中组部、团中央“博士服务团”的推动下,赴国家级贫困县海南五指山市挂职,担任副市长。张生坦言,任职这一年对他影响很大,“从事行政工作让我看到了一个新世界,新的工作方法和工作内容。”爱书的他自然把书也带过去了,“在山清水秀之处看书,置身的历史场景感觉也很不一样。”
如今又成了南京大学校园里的“张教授”,张生坦言“切换力度很大”,“你在那个环境要想行政方面的事情,市委市政府交代给你的任务你要落实。回来之后有一个感触是很大的,觉得确实有必要根据国家和社会的需要开展历史研究。”
张生进一步阐述了自己的主张,“历史学家不是什么特殊的人,一切历史也都是当代史。五指山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市,假如我开展研究,我会研究国家投入这么大为什么还是这么贫穷?是干部不努力吗?干部很努力。是交通不方便吗,后来也开山辟路了,交通也有了。到底什么原因,确实值得研究。”
在张生看来,自己所从事的这门研究是永无止境的。作为教授,他特别擅长通过举例来进行讲解,“比如我的研究课题如果要进步,我就得去念书。我念社会学的书,我念医学的书,我念心理学的书,我念政治学的书。对于资料,我们总说想办法穷尽,但我们知道真正穷尽其实很困难,只能无限接近于穷尽。我从不担心我的话题会研究不下去,换个角度又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张生的历史研究依然在路上,“我已近半百了,从学术经历讲已过去一大半,但我还没有彻底成型。在不断地阅读当中,我会产生新的想法。历史研究下面还会看到什么,我还在努力。但有一点是确信的,就是远远没有达到我们所追求的那个境界。”
对话
抗日神剧非常有害
读品周刊:您怎么看抗日神剧?
张生:中国在历史上受日本祸害非常多,我们也理解为什么要去嘲笑它。但抗日神剧把这件事搞得滑稽了,人们都搞不清楚这是一段什么历史。这就说明过犹不及。抗日神剧非常有害,是不健康的。大家都知道打得不容易,惨胜,但惨胜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真实的历史在哪里呢?抗战胜得很不容易,如果手都能撕鬼子,游击队员弹无虚发,那抗战怎么可能打八年呢?
读品周刊:您有读书计划吗?
张生:古人有句话我们其实领会很浅,叫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其实能做到,古人的书是线装书,一万卷没多少,也就是几千册而已。但行万里路太难了,它其实是跟你的阅读紧密结合在了一起。很多东西经过行万里路你就跟它对上了。
以前读《张作霖传》,他家门口造了很多假山,人家说你这个假山造得跟城墙似的,密密麻麻,造这么厚实干什么。张作霖说你不懂,万一坏人冲进来,有仇家找上门,我能在这个地方抵挡一阵。后来我到了他大帅府一看,果然他们家假山就是工事。
读品周刊:您在学术访谈中多次使用了“歼灭性研究”,具体是指?
张生: 过去中国条件差,出去机会不多,你想对一个问题做一个全面的了解,没有这个条件。现在就可以做到了,国家会给一些资金,你就可以去研究它。这是一个基本层面。
另外一个层面就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我们自己也有进步。我们过去做研究,自说自话,没有任何针对性,这样一来,人家关切的问题我们就没有能够及时去回应。还有就是,我们掌握到了新的学科新的方法,这样我们就可以阶段性地对一个问题做尽可能客观的全面研究。现在我们对一些特定问题进行歼灭性研究的条件在不断成熟,过去争议了好多年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当然歼灭性研究也不是穷尽性的研究,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同样一段历史,我们得想它对现实有个什么样的观照?以前不认为是问题的,现在可能就成了问题。所以,研究是不会有尽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