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郁
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民谣歌手鲍勃·迪伦后,催生了各式各样的段子。其中一个说,鲍勃·迪伦都获诺奖了,下一届是不是该轮到伍迪·艾伦了?
虽然是玩笑话,仔细想一想,伍迪·艾伦确实比鲍勃·迪伦更有资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迪伦是写了不少伟大的歌词,但是迄今为止也就出过两本小书,一本自传,一本散文诗,有点拿不出手。艾伦不一样,一手编剧,一手写作,自编自导自演了几十部电影不说,业余时间写剧本,写书评,写小说,给《纽约客》写专栏,不敢说著作等身,至少也是笔耕不辍。当然,数量和质量是不同的,但相比民谣歌手鲍勃·迪伦,电影导演伍迪·艾伦更像一个称职的作家。
对许多人而言,每年期待一部伍迪·艾伦的电影,已经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常态了。今年更是如此,除了众星捧月的《咖啡公社》,还有一部给亚马逊拍的剧集《六场危事》。自编自导自演一直都是伍迪·艾伦的招牌,但近些年的影片中,已经很难看到他的真身出演了——就算没有他的身影,他的影片中也一直会保留一个喋喋不休的角色,我们心领神会,那是伍迪·艾伦存在的象征性符号。
在《六场危事》中,那个熟悉的人又回来了。伍迪·艾伦饰演了一个二流作家西德尼,年轻时写过几本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小说,生存艰难,只好转行给电视台写作肥皂剧——这个角色的自我嘲讽意味不言而喻——从此,步入了中产阶级行列。他的妻子凯,是一名婚姻咨询师,在家里偶尔接待几位夫妻的咨询,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就是跟中老年妇女们喝喝下午茶,举办文学沙龙、读书会等等。反正两人过着标准的中产阶级的生活,无聊,乏味,缺乏激情,还总自我感觉良好。
从任何意义上解读,伍迪·艾伦的电影都可看作是一种知识分子电影。就如同我们说每个作家一生都在反复书写同一本书,我们也可以把这些电影都看作是伍迪·艾伦的自传,只不过他用电影写作。他总是从现实的一个片段出发构思整个故事,但是在故事的发展中,这个现实中的片段变得越来越荒诞,越来越魔幻,最后又从魔幻回归到现实:继续过着一种波澜不惊的生活。
他的电影不涉及任何宏大主题,他只写一类人群,中产阶级也罢,纽约知识分子群体也罢,他着迷于这类人无所事事的表演和空谈。他本身的喜剧特质决定了影片基调是温情的反讽,他对知识分子的乏味生活更多是同情,而不是彻底地批判。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伍迪·艾伦的电影主题:你看,多么虚伪的人类,他们发现了生活的真相,还能假装着继续生活。正如《咖啡公社》中那句台词: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度过,但审视过的生活根本没法过。人类都需要一点虚伪,才能在疲惫的生活中找到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在刚刚出版的中文版《伍迪·艾伦谈话录》中,他这样总结自己的电影:“在我看来,我们的生活冷酷空洞,毫无意义可言。就连艺术也无法拯救你——只有人性中的那一丝温暖才能帮助你。这是我用近乎说教的方式在我电影中一再重申的观点。”正因为如此,我们总能在他的电影中发现很多超现实的片段,魔幻现实主义的场景。就如在《开罗紫玫瑰》中,电影角色直接穿越银幕,走出来跟观影的姑娘交谈,这个场景发生得如此自然。只有这样的艺术幻想和文学虚构才能满足我们情感的安慰。美梦成真恰恰是电影存在的意义。
我说伍迪·艾伦的电影是文学,不仅仅因为他总是在影片中利用各种文学的桥段,借用文学家的逸闻趣事,甚至邀请很多艺术家直接参演其中,更多时候,他大多数电影的主题都有一种知识分子的文学气质。这种独特的气质,让他在好莱坞电影圈中独树一帜。
他总是自谦说,他的电影毫无影响力,他从未受到过大众追捧,从未当过摇钱树,从不关注潮流和争议性话题,他只是在有限的预算中拍些中规中矩的片子,赚取少得可怜的利润。可这些不正是我们喜欢他的理由吗?
■试读
“想想看,如果整个世界到处都是背着背包的流浪汉,都是拒绝为消费而活的达摩流浪者的话,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那么这个世界就变成今夜的达摩山,积雪如明月,辽阔如星空。每一颗星子都能在松针上的露珠上找到自己的投影,每一个路上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旅伴,互相告诉对方,脚下有路,路通往每一个方向。
愿天下行者也知道这一切,一如达摩和罗平示我:明夜月全食,星依旧耿耿。
——廖伟棠《衣锦夜行》
有忧郁倾向的人,定义他并非没有人生乐趣,终日阴郁愁思,而是说,他的感觉超过一个程度,或走上错误之路的时候,灵魂的感伤比较容易影响精神的其他条件。忧郁者最最主要的情怀是崇高。甚至美(他对美的感受同样强烈)也不只令他陶醉,还引起他的悦慕,令他感动,在他,快感比较镇定,却不减强烈。不过,崇高在他心中引起的所有情绪,都比美引起的情绪更吸引他。
——翁贝托·艾柯《美的历史》
娱乐的本质,就是把生命(存在)游戏化,它寻求的是短暂的快感和快乐,并悬置起痛苦、信念和一切跟生命主体相关的核心价值。娱乐主义的信条就是“我乐故我在”。它要改变存在的根基,用感官愉悦的单一感受,去替换其他一切生命感受。正是这种快感的霸权,构成了消费主义帝国的最高律法。
在某种意义上,痛苦就是娱乐的最后形态。无论如何,娱乐不是我们的敌人,它只是那种需要加以节制的笑声而已。
——朱大可《孤独的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