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霞

  小女糖糖，不满两周岁。因为我要上班，她又非常依恋我，于是我们母女之间，每天都要上演“躲猫猫”和“久别重逢”的情景剧。

  所谓“躲猫猫”，就是我上班离开家时，一定要躲开糖糖的视线。最开始，这是很容易办到的，只要糖爸拿出一本好看的儿童绘本，或者一包美味的小零食，就可以把女儿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后来，这个办法渐渐失灵，她似乎有了预感，快到上班时间，我去洗脸梳头，她会跟在后面，紧紧地拉着我的衣角，就算在别的地方玩得正好，抬头看不到我，也会惊慌失措地问：“妈妈呢？妈妈呢？”弄得我每次上班时，都痛恨自己无分身术。

  再来说“久别重逢”，我离家之后，糖糖在玩耍时，总会忽然问一声“妈妈呢”，然后在各个房间找一遍，连卫生间也不放过，因为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她会用失望无比的眼神看着糖爸，然后要求他抱着自己到阳台去等妈妈。这时，如果防盗门外忽然有了脚步声，她会兴奋地跑过去，等我刚刚用钥匙打开门，她就从里面扑了出来，手上可能还拿着面团或者黏乎乎的糖果，她全然不顾，只是一味地扑过来，小脸笑得像一朵花，用甜到似乎含着蜜的声音大声喊：“妈妈，妈妈！”

  如果赶上双休日，我不上班，也不用早起，糖糖睡醒的刹那，睁开眼睛发现我，立刻就会笑，要过来抱我，还喃喃自语道：妈妈，妈妈。”接下来的整整一天，糖糖可能感觉很奇怪：那个趁她看动画片或吃东西时，总是悄悄消失不见的妈妈，怎么会一直都在？于是，仿佛是为了验证这种幸福，她会时不时停下手里的游戏，大声喊妈妈。喊一声两声不过瘾，经常是她喊一声，我应一声，她再喊，我再应，就这样反反复复。

  有一天，邻居来串门，我们聊起孩子，她笑着说：“我时常听你家小丫头反复叫你，你也反复应答，不累吗？你让她自己喊着玩呗。”我摇摇头说：“只要我在家，一定要应答孩子，不然这些‘妈妈’全都落到了地上，多可惜呀！”于是，糖糖反复叫妈妈，我反复应答的情形，在我们家继续一遍遍上演，成了最好的亲子互动游戏。

  我上班的路上有一家养老院，天气晴好的时候，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们会被护工用轮椅推出来，他们大多不说话，默默地看着行人，或者听戏曲播放机。有一天，老人们又在晒太阳，我路过时，听到一个老人反复地说：“妈妈，妈妈！”旁边另一个老人则说：“这个老太太真是糊涂了，天天盼着孩子来，盼着他来喊妈妈，就是想不起来，孩子全家都移民到加拿大去了，隔着这么远，你喊什么，孩子也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也回不来呀……”

  我忽然感觉那一声声的“妈妈”，寂寞而无力，它们像雨滴一样落到了地上，没有半点儿声息。那一刻，我回家的脚步，忽然就有几分慌乱，我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回去，推开门，我的女儿在等我，那一声声“妈妈”，像一串串的珍珠，我必须接住，不让它们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