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功晶
四岁那年,保姆阿婆返乡,父亲怕我一个人太过寂寞,于是,买了一套《西游记》连环画丛书陪我。精美的装帧、彩色的封面,着实令我兴奋了一阵子。尽管大字不识一个,却也就着图囫囵吞枣地翻完了,然后便捧着书跑到隔壁,煞有介事地讲给邻居小朋友听,成了公认的“故事大王”。父亲见我这方面“天赋异禀”,接二连三地买了《说唐》《水浒》《杨家将》《薛刚反唐》等系列连环画。
上学以后,每逢寒暑假,我就软磨硬泡央求母亲施舍几个买书钱。母亲是个现代版“葛朗台”,从她手中要钱,好比从猢狲嘴里抠枣子。终究拗不过我,只得去图书馆帮我办了张借书证。
当年,在破旧矮小的苏州图书馆看书,是一件相当遭罪的事儿。汗流浃背地端坐着,空气中弥漫着脚丫臭、汗酸臭。除了学术、科技、教材书,大部分典藏书籍或热门书不是一借而空就是被“蹂躏”得缺章少页、满目疮痍。
上大学后,从每个月的生活费中“抠”一丁点儿攒着买书。一学期下来,去书店买了一套心仪已久的《神雕侠侣》。大二下学期,得了一笔可观的奖学金,恰好学校门口新开了一爿平价书店,金庸、古龙、二月河之类的系列丛书才五块钱一本,一张红色的“毛爷爷”能抱回一大摞。开始通宵达旦地“挑灯夜读”,“为书消得人憔悴”。
熬到毕业,手头逐渐宽裕,激起更狂热的购书欲。床头地板、客厅阳台,满坑满谷塞到无处可放。家人强烈抗议:看电子书!一张光碟可存上几个大型图书馆的书籍,既省钱更不占空间。可他们哪里晓得,但凡少了那悦耳的“沙沙——”声和幽幽的油墨香便体会不了读书的真趣。
祖上曾寄居“环秀山庄”,因非嫡派长房,曾祖父行冠礼后便分居另起炉灶。祖父是个风雅的儒商,富甲一方之后仍不忘自己是书香之后,在花园内盖了一间藏书楼,原版的外文书籍、绝版的古籍典藏,应有尽有。惜乎,上世纪60年代,藏书阁在轰轰烈烈的破“四旧”声中付之一炬。
老宅被抄、祖母自尽,祖父带着年幼的父亲下放“苏北”,开始了冗长苦难的十年岁月。返城后,老宅内住进了七十二家房客,原有的格局早已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后来,祖父仙逝,老宅拆迁,搬入“鸟巢”楼房,我的那些“宝贝书”更无立锥之地了。在家人的声讨声中,只能忍痛割爱地送人或卖掉。
基因,是一个很神奇的玩意儿。藏书、读书、写书……已经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藏书为读书,读书益写书,写书么?嘿嘿,你懂的,当年刘绍棠一部小说的稿费在北京买了座四合院,而今排名前三的当代网络小说家年收入过千万……买一座独立别苑,拥有一个独立的藏书室,是我生平最大的心愿,更是祖父未尽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