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桂红

  我是立秋那天离开村庄的，那年我十五岁。那是我第一次走出村庄。从此，再回到村庄，我便成了客人。

  离开村庄，我是被动的。习惯了那个相对闭塞，但却民风淳朴的环境，外面世界的精彩，对于年少的我，并无诱惑。

  “在乡下读书，不如去城里。你要好好的。”与生俱来的胆小，让我对即将踏入的新环境心生怯意，妈妈这句话，倒是增添了我跃跃欲试的信心。

  第一次坐车，第一次见到楼房，第一次喝自来水，第一次吹电风扇，第一次看电视，第一次坐在电影院里……太多的“第一次”，让我明白：城里与村庄的不同。

  送我进城的大姐回去了，在城里上班的二姐，常常夜班白班轮流转，累得睁不开眼。一个人时，我总爱傻傻地坐在窗前，望天，看飘浮的云。身边没有妈妈的声音，没有伙伴的身影，渐渐地，我的心便成了浮云，开始飘忽不定起来。

  原以为，开学将改变一切，不再孤单，但我还是忽视了城乡之间的差别。开学第一天的前四册英语测试，对于来自尚未开设这门学科学校的我来说，差不多是致命一击。白卷，成绩曾经名列前茅树立起来的信心，遭遇坍塌。接下来，是语言障碍，即便我努力回避乡音，努力用朗读课本的“普通话”和同学交流，他们依然一脸茫然，明白不了我的表达。那个九月的每一天，我几乎都能看到自己与他们的差距，甚至每一天自己对这种差距都有新的发现。我被自己的这一发现挫败，试图做只驼鸟，将头埋进沙堆。

  那年中秋，我是独自在异乡度过的。我开始想家，想屋前晒场上的月光，想远在天边的妈妈，想她临行前的那句话，想她说“你要好好的”该是怎样的好，是哪方面的好，想着想着，泪就流了出来，不能停止。

  记得生日那天，曾在一本本子上写道：十五岁的秋天，我长大了，一个人走，我要好好的。那本本子我保存了很久，却还是不知道后来弄到哪里去了。那之后的日子，我没有再掉泪，即便是秋风萧瑟、冬雪飘落的时节。

  “要好好的”，那个秋天，我知道是妈妈这句话帮了我，也帮了很多年后的我。那年企业改制下岗，正是这句话，陪伴我度过了灰暗无助的日子。现在，我也喜欢对自己所爱的人说“你要好好的”，尽管我依然难以明白当年妈妈说“好好的”范畴和程度，却还是愿意将它理解为：把自己照顾好，让自己好好成长、好好生活，让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继续，平平安安的，不出差错。

  曾经，我以为那个秋天我是独自一人走过的。时隔多年，当自己做了母亲，自己的孩子也在十五岁开始身处异乡独自行走，自己对孩子说“要好好的”时，我方才明白：无论何时何地，孩子都不会是一人，不会孤立无援。正如那个秋天，孤单不只属于我，也属于妈妈，在我想家或遭遇挫折时，远方的她，又何尝不在时时牵挂和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