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著名的文学批评家。
学者丁东曾这么介绍王彬彬:“他是一个学界的独行侠,做事独来独往,拒绝拉帮结派;说话快人快语,不愿吞吞吐吐;下笔行云流水,讨厌佶屈聱牙。他本来想以一己之力,为端正学风呐喊一声,收到激浊扬清之效,结果招来无数咒骂。”
但王彬彬并不接受这一称谓,“独行”尚可接受,“侠”不敢当;所谓“独行”,就是不拉帮结派、不搞小圈子,不搞“团团伙伙”。
现代快报记者 郑晓蔚/文 施向辉/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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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彬彬的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现当代文学,自认“文学批评就是本行”,对研究对象不能“只是歌颂”。“那么多人已经在歌颂,为什么不能有一个人来批评呢?批评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六年前,他著文揭清华大学教授汪晖的成名作《反抗绝望——鲁迅及其文学世界》多处存在抄袭。《反抗绝望》是汪晖1988年完成的博士论文,也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领域的名著。王彬彬读后认为,这本书不但文理不通,还至少抄袭了李泽厚等四人的五部专著。随后国内六七十名学者联名发表公开信呼吁调查,紧接着六七十名国际学者联名担保汪晖没有抄袭。
四年后,这篇批评文章被收录进了王彬彬的学术批评集《有事生非》里。“这些文章,或多或少给我自己带来些麻烦,所以名之曰《有事生非》。”
回顾此事,王彬彬认为网上有关“论战”的说法并不合适。“汪晖从未公开地、正面地与我论战过。为汪晖辩护者中,也只有一个人,一个汪晖的老朋友,以真名实姓、公开发表文章与我论战,其他人都是戴着面具在网络上翻筋斗。”
除了汪晖,王彬彬还曾把王朔、金庸、余秋雨一并给“批评”了。在《文坛三户》一书中,在他看来,“金庸、王朔、余秋雨,这三人最本质的相通之处在于他们的作品都属‘帮’字号文学——麻痹人们对现实的感觉。”
王彬彬同样不认为“批评名家”是为博出名,他解释说:“学术批评本来就是一种治学的方式。我也不是主要写这些东西,还写了很多其他的文字。只不过平常我写一百篇文章,有三篇是骂人的,但别人看来我就只写了三篇骂人的文章,其实不是这么回事。”
尽管批评会招致敌意但他依然坚持表达,王彬彬笑称,“我并非完全不怕得罪人,只是比较不怕得罪人。”他将此归结为“责任感使然”,“文化共同体里面有这么一些人,其实问题很严重,但又掌握很大的话语权,然后被年轻人仿效,你必须要戳破他。”
尽管话语犀利,但对于如今的写作状态,他还是直言不满意,“我常常觉得自己很可怜,写的东西也很可怜。瞻前顾后、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畏首畏尾、闪烁其词、依违两可、支支吾吾……这就是我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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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安徽望江一中教师的儿子,王彬彬很小就有强烈的发表欲。王彬彬说他读中学时,有两件事终生难忘。“有一年元旦,大雪纷飞,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我突然有了发表的冲动,拿起扫帚在雪地上写了庆祝元旦四个大字,正在自我欣赏时,脑后忽然挨了重重的一弹,回头看,父亲在身后怒目而视。”
“还有一回,与父母弟妹一起走着,我走在最后,手里不知怎么有半支粉笔,便想写点什么。写点啥呢?正好路过一处厕所,是中学的厕所,青砖砌的。我走到后墙边,在墙上写下了大大的‘厕所’二字。弟妹的笑声让父亲回过头来。父亲满脸怒容地过来,脑门又挨了狠狠一弹。”
“这两次,父亲都一言不发,我也就不明白到底错在哪里,满心委屈。多年后,我才明白,父亲当时的眼神里,不只有愤怒,还有惊恐。父亲是想打掉我胡乱涂写的习惯,要打掉我的写作欲望。”
但王彬彬并没有戒掉写作的习惯。“可以说,我很早就无意识地确立了以写作为职业的理想,最终走上写作的道路,也算是不忘初心吧,虽然写得并不好。”王彬彬说。
1978年考大学,王彬彬第一志愿填的是复旦大学中文系,也填了“服从分配”的选项。先期介入录取的部队院校洛阳外语学院,在安徽录取十名文科学生,结果王彬彬被选中。毕业后他被分配到部队工作。那几年,王彬彬年年打报告要求报考地方院校研究生。1985年规定有所松动,王彬彬未多考虑就报考了复旦大学中文系。当时,一些善意的同事,曾劝他报考差一些的院校——毕竟把握大一些。
但王彬彬很快收到了录取通知书。1986年9月起,王彬彬在复旦师从著名学者潘旭澜。2006年,王彬彬在悼念恩师的文中写道:“关于潘老师,我可说的话很多很多。但我觉得,最不应该忘记说的,是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人间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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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王彬彬曾在《南方周末》撰文称,朱自清《背影》因“违反交规”被逐出教材。后有网友指出,这种说法缺乏依据。一周后,王彬彬便在《南方周末》上发出道歉信,直言自己“可能有些无的放矢”,并为误导读者感觉愧疚,为相关机构受到误解而表示歉意。
如今谈及此事,王彬彬表现出足够的坦率,“发现弄错了,便在《南方周末》上公开地、明确地道歉。这个事情发生后,网上颇有些动静,更有人要借此大做文章,但我一公开道歉,他们反倒没有做文章的可能了。”
在王彬彬看来,知错就改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哪怕是教授也该如此,“一道歉,事情就平息了。错了就认账,就道歉,就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许多人陷入无尽的纠纷,其实就因为一开始不肯认错、不愿道歉。此事也让我告诫自己,以后说话应该更严谨,不能依据道听途说而发议论。”
生活中,王彬彬不看足球也不看奥运,不沉迷棋牌只沉迷书斋。朋友想掼蛋,实在没人了,才会想到把他拖上牌桌。尽管他自称“水平很臭从不见长”,但没人敢说他不是,因为他打牌没瘾,纯粹陪玩,又是终极备胎,要是他一“收队”牌局就得散架。
王彬彬自称是一个“不喜应酬,拙于应酬”的人。“无奈的应酬是痛苦的,与三五好友小聚而痛饮,是快乐的。”他说。
由于说话耿直,自然会触发“褒贬不一”的社会评价,对此王彬彬看得稀松平常,”只有褒而无贬,是圣人;只有贬而无褒,是坏人;既有褒又有贬,是常人。我就是一个常人。我对网上的谩骂是毫不在意的。”
坚持批评,勇敢发声,宠辱不惊,笑骂由人,尊重事实真相,勇于自我解剖,54岁的王彬彬,依旧是性情中人。
对话
学生主动请我讲鲁迅
我感到很幸福
读品:您每天生活状态如何?
王彬彬:我的生活,挺没规律的。自己感觉经常过得乱糟糟。我最苦恼的是失去了睡懒觉的“武功”。年轻的时候,晚上睡得晚,但早上也能睡到很晚,中午不用休息,到深夜仍然头脑清醒、精力旺盛。那时候的效率自己比较满意。大概从十年前开始,睡懒觉这样一种宝贵的能力丧失了,再也享受不到睡懒觉的幸福了。不能睡懒觉了,那就晚上早睡吧,但没用,睡得再早,早上也很早就醒了。如果晚上10点钟睡觉,那凌晨两三点就醒了。好在我白天还能睡一觉。一天要睡两次,很麻烦,做事效率也就不行了。
读品:读书和写作时间是如何分配的?
王彬彬:写东西时,便主要写东西,不怎么看书。不写东西而又没有杂事缠手时,便主要看书。很多年了,对旧书的兴趣超过了新书,读历史书的兴趣远远超过了文学书。所谓历史书,主要是中国现代史方面的东西。
读品:互联网碎片化阅读,对您的写作是否产生了影响?
王彬彬:我在网上主要是看看新闻、查查不太重要的资料。网络阅读对我而言只是一种很不重要的辅助,我基本上还是坚持传统的阅读方式。网上的文章、书籍,如果我觉得要认真阅读,我一定下载、打印成纸质文本。纸质文本,可以躺在躺椅上拿着看,可以反反复复地看、忽前忽后地看,更可以拿支笔写写画画。我觉得这样的方式才叫“阅读”。当然,这与我电脑水平太差也有关。我基本上是“电脑盲”。正因为如此,网络对我的阅读和写作影响不大。
读品:您对鲁迅特别尊崇,您觉得现在对鲁迅的看法在发生变化吗?
王彬彬:关于鲁迅,问题太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其实始终有一些人是热爱鲁迅、敬仰鲁迅和愿意认识鲁迅的。大学生中也是这样。南京大学十分重视本科生的通识教育。今年暑期又有新举措,就是让全校学生自己确定课程内容和授课老师,学校认可、老师同意,便可开课。学生选定的文科六门课程中,就有“鲁迅著作研读”。暑期学生与我联系,希望我来讲这门课,我欣然接受。要知道,这是学生主动要我讲鲁迅,我感到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