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萍

  深浓的一片林子。我们从水镇的那头一路过来，廊棚倒是有一段，可以遮阳，但这么大片的绿阴没有过。树木高大，枝干错迭，很有气势地向四围的天空恣意地伸展。那些枝杈上繁忙而招摇的叶片，早已掠过面前几米宽的河浜，热烈地山响着，够到对面人家的屋脊上去了。河浜里的水还算清澈，水草间游着几只自在的虾。捕鱼船就泊在斜对岸，老实巴交的黎黑汉子不言语，坐等着岸上酒店的伙计来问他现捕的河鲜。再过到这边来。河畔的石条护栏并不平整，但经多年风雨厮磨，人气温养，已然光溜和润，虽有些凹处，并无妨碍，坐上去相当舒坦。护栏之内有小片空地，两把竹椅，一张木制长条凳随意摆放着。还有两只塑料壳的热水瓶，紧靠护栏下方。护栏之上，孵着半导体收音机、电筒，还有只不大的搪瓷缸。揭了盖儿看，里面是满杯苍褐色的茶水。清凉凉的。

  世上有一些东西能引发人亲切的情愫，比如面前的这几件老旧的东西。这些东西也曾摆放在我们过往生活的某一个角落，我们与它们也有过亲密的接触。但它们在我们许多次生命的迁徙中一件一件地散失了，准确地说，还不是散失，是我们遗弃了它们。

  只有这些旧物的主人完好地保存了它们，也还不是供奉着——他让它们物尽其用，成为他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给今天有缘经过此地的我们带来了无限惊喜的心灵悸动。

  这些旧物的主人其实只是个五十来岁修锁配匙的匠人。他居住的屋子直对河岸，仅二丈之遥。屋子不大，极寻常，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加以留意的地方。但他每日劳作与歇息之所，却是个耐人寻味的地方。

  天风猎猎，把炎炎日光阻挡于绿阴之外，匠人就在这清凉之地操持他每日的营生。做得累了，拉把竹椅临河小憩。想听，就听一段旖旎温婉的苏州评弹；想喝，啜一口透心的香茗。煦风吹过，水面上起了漪澜；而对面岸上穿梭的游人，永远是他生活中鲜活的动静。匠人不愚，他将生活的外延扩展到极致，以至半世纪以来，都在独享着氤氲地气的颐养，自然之风的透析。看起来，匠人是深谙了个中的况味。

  对来锦溪，我原本没有抱多大的期望值。只是一念之间就来了，随便走，随便看。而这随便地一走，随便地一看，竟与这天堂圣地蓦然撞见。坐望参天大树，那水，那岸，还有眼前的这些历史遗存，我感受到一种极其古远朴素的生命气息。生活在这天堂圣地的匠人注定了一生都是幸福的天堂客，而能适时地发现这一幸福的我，比那些从这里漠然走过的游人，无疑灵性了许多，也就幸福了许多——虽然我的幸福只是匠人的冰山一角。

  此地甚好，我们可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