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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8月18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现代快报网
我和小红花艺术团
  蒋介石宋美龄曾住三元巷
  南京市总工会大楼旧影 资料图片
  王晓华
  祖籍河南开封,生于南京,长于南京,1982年毕业于河南大学历史系。民国史专家、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研究馆员。著有《民国十大悍将》《台湾光复纪实》《抗日战争正面战场档案全纪录》《蒋介石的家事与国事》《远征颂》《塞外雄风——西北军传奇》等。

  □王晓华

  1

  1958年,我在南京上海路小学读一年级。

  从五条巷出来就是云南路,过了路口就是上海路。那时的上海路是一个大坡,比现在要高多了,很少有拉三轮的和骑自行车的能骑到坡顶,大多在半途停下来,再推上去。但从坡上下来,车就飞快,我曾亲眼看到一个可怜的同学被车撞倒。那年头孩子们上学放学都没有大人接送。

  小学在金银街,很简陋。进了大门就是一个不大的操场,操场的尽头有一台阶,两边有冬青和迎春花,上了台阶就是两排教室。教室的后面是一个土坡,有围墙但不高,外面就是一片高高低低的乱坟岗,我们经常爬过墙去,在坟头之间打闹和捉迷藏,有时还逮吃草的白鹅,将它们的翎毛拔下来做毽子上插鸡毛的管子。

  在除四害的岁月,“公鸡头”手里都有弹弓,女娃儿满世界敲着破脸盆,要消灭麻雀;学校还要求每人每天要交10只苍蝇。我家在挹华里的院子里,有公共厕所,里面撒有六六粉,药死了不少苍蝇,我每天就用火柴盒满满地装起一盒,还分给打不着苍蝇的小伟。学校还组织我们用竹竿去勾打树叶,嗮干了,搓成碎屑,说是可以喂猪。

  从一年级起,我们就分男女界限,用小刀在课桌上划上三八线。有时,我的同桌“王猴子”写字时“侵略”过来,我就毫不客气地用拳头敲她的胳膊,她常被我揍哭。

  一天,老师拿着名单念同学的名字,叫到名字的同学就可以发一块豆饼,“王猴子”分到一块,喜笑颜开。我则瞪着眼,恶狠狠地说:“带我伙一点儿!”

  看到我垂涎欲滴的样子,“王猴子”就把手里的豆饼分我一半。我问她为什么老师给她豆饼而不给我,她拉起裤腿,用大拇指使劲在小腿上一按就出现一个小坑,半天起不来,原来她是浮肿,只有浮肿的学生学校才发给豆饼。

  学校大门西边有一个院子,里面是平房,中间用竹子交叉成的篱笆与学校隔开。那一家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长得很可爱,每天会扒着篱笆看我们上学,和我打招呼。我会到篱笆前和他说话,也把自己的糖果咬一半和他分享。

  秋冬季节,南京流行大脑炎。学校规定每天上学必须戴口罩,校门口有老师和高年级同学检查,没戴口罩的不让进校门。我和小伟经常进行互助,把口罩和带子分开来,我把白白的带子挂在脖子上,再塞进前襟里,而小伟则将没袋子口罩捏在手里高高地一扬,大摇大摆进了学校,第二天,我们就交换角色,反复运用,从未失手。

  有一天早上,我专门带了我爸爸从福建出差带回来的酒心巧克力糖,在篱笆前等那个男孩,隔着篱笆,只见院子里有一辆摩托车,旁边有个六菱形的铁皮箱子,铁盖子打开着。我正在琢磨那个箱子是干什么用的,门开了,一个戴着大口罩穿着灰制服的大人横抱着那孩子出来,他的一只胳膊垂着,他妈妈跟在后面擦着眼泪,看见我,就走过来说:弟弟得了大脑炎,昨天夜里死了。我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被放在铁箱子里,盖上盖子,被摩托车载走了,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惧,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和小伟共用一个口罩了。

  2

  我小时候也喜欢音乐,大约二年级时,听见送殡队伍里的马子民军乐队演奏的丧曲很好听,于是跟在后面一边听一边学唱,不知不觉到了雨花台,找不着回家路,吓得半死,后来被好心人送回家。三年级时,我很讨厌新来的音乐老师。有一次上音乐课,老师在黑板上挂上毛笔抄写的简谱和歌词的大白纸,我偷偷用弹弓来打歌页,不料打在老师的后脑勺上,老师愤怒地转过身,大声问谁干的。“王猴子”很快站起来揭发我。于是,我被老师赶出了教室。从那以后,我和音乐老师结下梁子。

  又有一次,上课的钟声响了,我在教室里唱:“工人叔叔打坏蛋……”音乐老师进来,问:“你鬼唱什么?”又是“王猴子”揭发:“他唱工人叔叔大坏蛋!”

  音乐老师二话不说就拖我到大队辅导员处,让我写检查。大队辅导员问:“为什么唱工人叔叔大坏蛋?”

  “我唱的是工人叔叔打坏蛋!”

  “你再唱一遍……”

  我唱完后,她问:“这是什么歌?”我拧着脖子:“我编的!”不料,她来了兴趣:“你编的?好!我看你挺有天分的,这里有小红花艺术团的招生表,星期天你去中山东路的市总工会去参加考试。”

  南京市总工会是一幢民国建筑,建于1933年至1934年间,是盐务署办公楼,共三层。解放后成为南京市总工会所在地。那天,是我妈带我去的,那时她在中山东路西祠堂巷的南京人民广播电台上班。她只送我去了一次。

  大楼里是水门汀地,有楼梯和扶手。各个学校都推荐了不少孩子,乱哄哄的,叫到名字的就上楼,在一间房间里进行考试。等轮到我,就唱了一支歌,主考官问了一下家里的情况。大概是知道我爸是前线话剧团的,很快录取通知书就发到了学校。

  入团有个仪式。我们一大群“幸运儿”去工人文化宫电影院看了小红花艺术团的汇报演出。老师鼓励我们,要不了两年,我们就可以和老团员一样上台演出了。听得我们这些新团员热血沸腾。接下来又放了一场电影,是个外国片,片名好像叫《天才》。我只记得一个情节,一个男孩,手里拿着一根棍,在高低不齐的铁栏杆上划拉出音阶,嘴里哼唱着……

  我被分配在小提琴组,活动地点在三元巷1号。从新街口往南,顺着中山南路走一站路就是三元巷。进了巷口不远,路南有一个两边有石鼓的门楼,进去两边是厢房,最后是三间上房,转过上房后面有个月亮门,穿过后门,还有一个大院子。提琴组就在前院的厢房活动。30年后,我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上班,一次在档案中无意发现三元巷的这个院子在民国十六年(1927年)以后,一度是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所在地,前院是蒋介石办公处,后院是他和宋美龄下榻处。

  3

  我从一个姓熊的“指导”那里领到一把带盒子的小提琴,他教我们拿琴几个基本动作后,就带我们去认识五线谱,什么中升号、降号,看得我头晕眼花。熊教练约40岁左右,个子不太高,他对着谱子,一边拉,脚还打着拍子,嘴里唱着:少来来,烧来来、拉来来、烧来来、少来来……他让我们一个一个地模仿。我们十多个孩子每人拉一遍,也就夕阳西下了。

  我成为“小红花”一员后,兴奋不已,提着琴到学校,在音乐老师面前来回走了几趟,以示得意。

  每周四下午3点到5点,是艺术团活动时间。我从学校出来,沿上海路到五台山,再到汉中路、新街口转到中山南路三元巷。回家时如果坐公共汽车到大方巷,经新街口、长江路、珠江路、鼓楼、大方巷,也要五站路,再经五条巷回挹华里。如果坐汽车,只需5分钱,但那时家庭不富裕,9岁的我基本上来回步行,于是视这段来回近两小时的路为畏途。

  每次去活动,熊指导都是让我们反复练习:拉来拉去,总是:少来来,烧来来、拉来来、烧来来、少来来……极其枯燥无聊。拉了快两个多月的琴,连“东方红”都不会。

  南京在11月中下旬开始进入冬季,天黑得很早,每次等练习结束,我孤零零地提着琴,在昏黄的路灯照明下,踽踽独行。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出了三元巷口不远,在中山南路上有民国时期著名的中国殡仪馆,解放后依然是殡仪馆。经常能看见运送死人的殡仪车和哭哭啼啼的家属、亲友进进出出。白天经过时还不觉得,天黑以后,大门前的灯火通明,而勾头往里一看,黑黢黢的阴森森的,令我后脊梁发紧。我总是慢慢蹭到殡仪馆大门的一边,等有大人路过时,一起过去,而当时那一带,尤其是冬天,行人稀少,偶尔也有卖馄饨的挑子,在摇曳的微弱的电石灯中等待顾客。遇到没人时,我只得到了离殡仪馆不远处停下脚步,然后铆足劲,拼了命一般穿过去。扑通扑通的小心脏狂跳着,要走过新街口后才得到平复。

  那年放寒假了,南京城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雪后,我还要提着琴从家出来,一步一滑地从五条巷向三元巷方向前进。等走到三元巷,浑身是汗,没拉半小时,身上又凉下来,手指、脚趾也麻木了,苦不堪言。我多次和我妈说我不要学琴了,可她就是不同意。有时找借口不想去,也没少挨鸡毛掸子。

  四年级到了,我从上海路小学转到了山西路小学,位于西流湾公园对面的人和街口。离军人俱乐部和五条巷近得多。山小也是篱笆墙,但临街是个三层楼,操场在后面,比上海路小学气派多了。那时学校突然兴起跳集体舞,每周四下午,同学们都在操场上自由自在地跳集体舞,或者去西流湾公园玩耍。我却为了“工人叔叔打坏蛋”要到三元巷去学琴,活受罪,实在觉得不合算。

  一天夜里,冷冷的月光照进窗户,桌上的小提琴突然都崩断了,我吓哭了……当被妈妈摇醒时,才发现原来是场噩梦。

  第二天下午,我又提着小提琴去了中山南路三元巷的活动室,把小提琴还给了熊指导,告别了小红花艺术团。那天回来,还是那么远的路,我却觉得走得格外轻松……

  我家在挹华里的院子里,有公共厕所,里面撒有六六粉,药死了不少苍蝇,我每天就用火柴盒满满地装起一盒,还分给打不着苍蝇的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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