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名为南通蔬院的素食店在南通“一炮走红”，依靠从108名股东处筹集的108万元启动资金进行运作，并聘请了南通知名公益人士陆善洪担任总经理，承诺每个月的利润都将用来做慈善事业。
然而，开业不到三个月，陆善洪以理念不合为由，与南通蔬院分道扬镳。蔬院账目不透明、雇佣员工大多与股东存在亲属关系、给员工过高薪酬……一些网友开始质疑南通蔬院是否打着“公益性”的招牌从中谋取私利。
这间以公益众筹素食店为载体的商业项目的运营情况究竟如何？是否正在实践当初承诺的公益目标？近日，现代快报记者进行了多方走访调查。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记者
陈莹 严君臣
实习生 潘洪润 郑康喜 李慧萍
网友“吐槽”
蔬院借故裁人
今年5月，南通当地一个论坛上出现了以公益慈善探讨为主题的网帖，标题为“不赚钱，只为做公益慈善的商业行为，你信吗？”文中将矛头指向公益众筹投资商业项目。不久后，同样的帖子在改换标题后，再次出现在了该论坛的某热门版块的首页位置。
南通蔬院，是今年年初刚刚在当地实施的一家公益众筹投资商业项目，它以每位股东注资1万元的形式，共召集了108名股东，支撑起这爿素食店。开业后，这家素食店曾以免费派送腊八粥、给孤寡老人送饺子等慈善行为，多次被媒体报道，是当地一家小有名气的公益素食店。
先后两个帖子，都没有明确指出“吐槽”的对象。直接向南通蔬院“开炮”的，是一条发表于7月12日的帖子，题为“亲爱的南通蔬院为什么现在变味了”。
在帖子中，楼主“黄小兔”自称曾是蔬院的一名人事文员，工作认真负责，但在自己试用期的最后一天，新上任不久的店长突然以其工作态度不好等为由，要求解雇他，并克扣了部分工资。“黄小兔”称，这些理由失实，最终经过协商，店长给他结清了工资并给了他一个答复。
话题升温
被网友“集火”的众筹素食馆
现代快报记者试图联络了“黄小兔”等发帖人，但截至发稿前未能与其取得联系。
表面看上去，这只是一名离职员工“吐槽”自己老东家的维权帖，但在短时间内，该帖便聚拢了大量人气，回复多达数百条。而话题的核心，也从“黄小兔”与南通蔬院的劳动纠纷逐渐转移到蔬院本身，有人列举出了蔬院账目不透明、雇佣员工大多与股东存在亲属关系、给员工的薪酬过高等问题。
于是，这家在今年年初开业后一直活跃于各个公益舞台上的慈善素食店，被推到了网络论坛的风口浪尖。随着气温的节节攀高，它的话题性也一直“高烧不退”。
近日，网友“多事”发表帖子爆料称，南通蔬院最早是由南通知名公益人士陆善洪，与当地一家教育机构的老板施先生合作发起。由于缺少持续“输血”的金主，蔬院渐渐入不敷出，但还要支撑工作人员高额的薪金。不久后，陆善洪从这家素食店中撤出，自己在外另开了一家素食店。“多事”称，陆善洪之所以与施先生分道扬镳，是由于施先生在店内安插了自己的“关系户”，干活拿高额工资。
记者调查
素食自助餐定价25元
月营业额17万，利润仅万余元
位于崇川区北濠桥路附近的南通蔬院占地两层，内外部装修都是江南风格，栏杆和大门是红漆木质材料，悬挂着一盏盏青白色的半透明的小灯笼。
服务台背后有大幅的书法壁画，柱子上绘制了中国风的莲叶图——这是去年年底，普门书画院的二十多位画家来这里义务绘制的。蔬院的整体风格显得优雅别致，近似于一间茶馆。
进门右手边，有一面可供留言用的玻璃板，有不少食客在这里留下了寄语，譬如“吃素是福”“爱在民间”等，大都与公益有关。
现代快报记者来到南通蔬院时，是中午12点左右，虽然外面是36摄氏度的高温，但在这里用餐的食客不下百人。素食店内提供自助餐，定价为成人每人25元，儿童每人15元。要是就餐后餐盘里没有剩下的食物，则可以去领取一张5元的抵价券。
二层楼内，沿边布置了十几个小包厢。取餐区在蔬院底层中间位置，有砂糖番茄、豉汁豆腐、香菇素鸡等19道正菜，豆浆、茶水等4种饮料，菌菇、南瓜等4种高汤供应，还有馒头、花生、麻圆等小吃。除了餐点都是素食以外，整体布局和酒店内的餐厅没有太大差别。
直到12点30分左右现代快报记者离开，来来往往的食客依旧挺多。“连中午和晚上，一天有七八百人来吃饭吧。”收银员告诉记者，要是每天都来这里吃饭，可以买一本带有50张券的小册子，总价一千元，每餐能便宜5元。
墙上张贴着南通蔬院5月份的财务公示和当天的菜谱。公示内容显示，5月份该餐厅营业时间31天，营业额172569元，员工工资61822元，经营成本98777.22元，利润为11969.78元。
店内常驻员工十余名
服务员多为“义工”不领薪水
“你们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啊？”听到这个问题，几名工作人员有些警觉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含糊地说待遇还不错，但现在已经不招正式工了，可以找蔬院的经理报名当志愿者。
与一般餐厅不同的是，在餐区服务的不是服务员，而是统一着装的志愿者。“这是我来这儿帮忙的第一天，感觉还挺不错的。”一位志愿者告诉现代快报记者。
在蔬院帮忙的志愿者，都穿着统一的绿色T恤，戴着红色帽子和白色口罩，以女性居多。在与现代快报记者闲聊时，他们很热心地推荐记者通过微信去报名，可以和他们一起在这里义务劳动。
志愿者们所说的微信，指的是南通蔬院推出的官方微信，平时会推送一些慈善活动，并附有相关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现代快报记者发现，蔬院招收志愿者的门槛很低，通过电话很快就能报名成功，既不需要出示身份证件，也不需要健康证，只要提供名字，蔬院就会安排时间让志愿者去帮忙做义工。
现代快报记者了解到，这家素食店的迎客时间是上午11点到下午1点，傍晚5点30分到7点30分，目前有10多名在职员工，包括店长、收银员、大厨等。义工则主要负责门口迎宾、分发餐具、引导客人、收拾餐具等。但由于报名人数众多，往往刚刚报名的志愿者要到下周或者再下周才能有在蔬院帮忙的机会。志愿者没有薪水，但在蔬院帮忙的时候可以免费吃饭。
高薪养人？
聘请的管理人月薪近两万
“他们花这么多钱来请人干活，为什么不把这钱用来做慈善呢？”有网友不解。
陆善洪是南通的知名公益人士，也是蔬院的前总经理，现代快报记者联系上了他。“他们当时来找我时说是打算众筹资金开一家素食馆，把运营的利润用来做慈善。我想这是好事啊，就同意了。”陆善洪告诉现代快报记者，当时他自己也清楚，施先生之所以会找自己合作，主要是看中了自己在南通地区做慈善累积起来的名声。
不久后，施先生从各行各业找到了108名股东，每人出资1万元开起了南通蔬院，聘请陆善洪为蔬院的总经理，承诺每月工资六千元左右，但以后陆善洪所展开的所有慈善活动，都需以南通蔬院的名义进行，不再以个人名义行动。
“慢慢我就发现，这里的运营有点问题。”陆善洪说他在蔬院工作的两个多月里，先后联系做了两次慈善活动，花销都不是很大。而借用媒体高调开业的南通蔬院，一个月的营业额达到了近18万，但报出的利润却只有六七千元。
据陆善洪透露，南通蔬院刚刚走上正轨后不久，店里突然来了一名姓朱的管理人员，开始干涉蔬院的实际运营，并和陆善洪频频发生矛盾。“原来我是自己去菜市场挑的菜，他后来找了个更贵的供货商，菜的质量还没有我买的好，对外宣传说是有机无公害的蔬菜。”陆善洪说，后来有一次他在办公室的电脑里看到，这名朱姓顾问的月薪竟然高达近两万元。
“最早和我一起进蔬院的人陆续都走了，在我走之前，只有这个姓朱的月薪特别高，其他人最低的一个月只有两千多元。”在矛盾的日积月累下，3月25日，陆善洪提交了辞职信，离开了南通蔬院。
“到现在我都认为，当初那108个股东的善心肯定是好的，蔬院本身的设想也没有问题。对事不对人，我认为蔬院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用人有误。”陆善洪说。
由于这个项目最早的发起人施先生目前不在南通，昨日下午，现代快报记者数次拨打其电话无人接听，随后施先生发短信表示其正在外地学习，等有时间再回电话。截至发稿前，记者暂未能接到施先生的回复电话。
有股东要求蔬院公开账目明细
虽然施先生是项目的发起人，但有些股东与南通蔬院结缘时却纯属偶然，当时与他并不相识。
去年六七月份，东琴（化名）通过朋友加入了一个公益群，听说了蔬院这个项目。因为有杭州雨花斋的样本，热心公益的东琴很愿意为蔬院项目能够落户南通筹资。她不仅自己无偿捐助了一万元，又拉了身边六七个朋友入股。
“我们不参与分红，也不干预管理。” 东琴和她的朋友们自从捐过钱之后，没再太关注过这件事。 虽然名义上是股东，但其实，她连开业都没去过。
这场由职工维权引起的风雨，将蔬院的运营管理模式推到了风口浪尖。本来疏于关注的东琴也将视线转移到了这个项目。“我们希望能公开账目明细，不要伤害大家的善心。” 东琴说，去年春节时，她曾接到一起入股的朋友打来的电话，说蔬院项目当时装修已经花了70多万，到厨房部分的时候前期首批70多位股东投进去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就又来向他们“化缘”。当时东琴觉得意外，没有答应。如今细细想来，值得深究。
理事会成员：
蔬院的人员成本偏高
已开始整改，开源节流
现代快报记者在南通蔬院与目前暂时负责蔬院日常事务的一名理事会成员（对方希望不要透露真实姓名，下称“L”）进行了沟通。
L坦言称，南通蔬院目前比较高的成本是在人力上，占成本40%。饭店真的需要开出高出同行的价格聘请店员吗？L表示，现在店里薪资标准，依据的还是当时招聘的朱姓负责人所规定的数额。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上个月理事会介入后，已经在慢慢整改。
L也解释称，南通蔬院开业之初的设想就是市场化运营，然后将利润全部用于慈善事业，这与雨花斋免费提供素食的概念还是有区别的。虽然目前店内的盈利情况并不好，但是也一直在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除了蔬院本身“造血”做公益以外，也有不少善心人士会“认购”爱心代用券，环卫工人和孤寡老人撕下门口张贴的这些代用券，可以进店免费吃饭。
“我们股东都有约定，不退股，不变更（转让股份），永久不参与分红。虽然现在存在一些问题，我们也在慢慢整改，包括调整制度、缩减人员等，以后也尽量用义工来慢慢替代正式员工的工作。”在接受现代快报记者采访时，L坦言，发展到现在，蔬院只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他们现在的主要目标，是通过开源节流让蔬院存活下去。
对话蔬院
现代快报：蔬院是如何筹建的？
L：去年5月，最早是开培训机构的施先生，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里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要建一个公益性质的素食店，发起了一个众筹倡议，后来就有了这108名股东。再后来就选择了这个地方装修开店，今年1月1日开始对外营业。
现代快报：最早蔬院聘请了陆善洪来管理，后来他是出于什么原因离开的？
L：陆善洪没有管理经验，店一直开不起来，后来店里就招了个姓朱的店长过来。两个人观念不合，姓朱的就把陆善洪赶走了。
现代快报：有消息说，这名朱店长拿了近两万元的月薪。
L：他当时拿的月工资大约在1.5万元到1.8万元之间，他的确是有管理经验，当时理事会招他过来，是因为店里需要这样的人才来帮忙管理。他本人能力挺高，对薪水自然也会有一定的要求。包括他招进来的员工，工资也比南通地区的同行要高。
现代快报：坊间传言说店里都是股东的“关系户”，现在店里正式员工有几个？月工资有多少？
L：连店长12个左右，包括厨师、洗菜工，月薪要比外面的普遍高出10%左右。每个月员工的工资开销大约有5万元左右。店里都是公开招人的，不像网上说的跟股东有关系。店长是股东理事会决定招聘的，正式职工则是由店长公开招聘。像发帖的这个人（“黄小兔”），就是当初朱店长招进来的，当初承诺他要培养他当店长。朱店长走了以后，换了个新店长，他（“黄小兔”）挺傲气的，不太服从管理，被新店长辞退了。现在整个志愿者群里有600来个人，活跃的有100个人左右，轮流来这里帮忙。
现代快报：一个靠利润做慈善的饭店，给员工开这么高的工资，是不是不太合适？
L：的确不合适。这是当时那个姓朱的店长定的工资，我们股东以前不干涉店里的实际运营，都交给他负责了。
现代快报：问题出现后蔬院进行了那些内部调整和改革措施？
L：一方面是限制店长的一些权力，以后要是想给员工加工资，必须上报给股东组成的理事会，理事会还会对店里的财务进行监管，每半个月义工组长要向理事会做汇报。店里的每一笔账单，都需要经手人、店长和副理事长的签字才能生效，大额支出要提前申报，等等。
朱姓店长已经离开了蔬院，我们也聘用了新的店长，店里的规定正在慢慢完善和修正。
现代快报：开业半年多了，盈利情况如何？实际投入了多少钱做慈善？
L：每个月营业额不一样，最低的是2月份，大概9万元左右。最高的时候是19万元左右。但半年下来盈利情况并不佳，收支勉强能保持平衡。目前蔬菜价格比较高，我们定价低，加上人力成本有点高，盈利自然不高。从1月份到现在，我们做的慈善活动有免费派发腊八粥、给留守儿童送粽子、资助贫困家庭孩子的学费、给甘肃希望小学增添桌椅等，半年里大概花了10万元左右，因为店里盈利有限，有的还是我们到外面筹集的。
相关链接
开遍全国的雨花斋
2011年，在杭州建德，广安禅寺前住持文全长老拿出5万多元的毕生积蓄，在弟子的帮助下，开办了一家免费供应午餐和晚餐的素食店，名为雨花斋。开门后，当地不少热心人士捐米捐油，并义务为素食店工作。
雨花斋提供饭菜，不仅可以堂吃，还能打包，对于出行不便的老人，还能由义工代为领餐送上门去。素食店内，会有义工提醒大家要珍惜粮食，领到的饭菜要尽量吃完，不要造成浪费。
在短短4年内，雨花斋的分店渐渐遍布全国，北京、上海、青岛……到现在雨花斋已经有了近百家加盟店，数万名登记过信息的义工、数百万百姓在雨花斋用过免费的斋饭。
据此前媒体报道，各地雨花斋的资金管理都是独立的，有些店有了富余的善款，还会主动转给其他资金不足的店面。2014年5月31日，作为上海雨花斋分店的发起人之一，知名艺人周立波还将《笑侃百年——立波在上海》的票房税后所得作为善款，全部捐给雨花斋，并且为雨花斋谱写了感恩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