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拥有一定资产的能人、富人走上村干部岗位，曾被当成发展农村经济的捷径，在江苏乃至全国遍地开花。然而，在“老板村官”为农村面貌带来改变的同时，一些问题也随之暴露。今年5月，南通海门明星村官叶剑生疑因身陷债务纠纷服下化学物品。时隔两个月，常州也发生类似情况，一村支书因身缠巨债与外界失联。现代快报记者历时数日调查，从个案到现象，尝试找出“老板村官”频繁出事的潜在原因。知名社会学专家邱建新在接受现代快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自身素质的不足以及监管、考核制度的缺陷，共同导致了乡村治理的异化。因此，必须完善监管制度，把权力关进笼子。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记者

  宋体佳 文/摄

  身缠巨债，常州一村支书跑路

  7月9日，有网友在当地论坛爆料称，常州青城村村支书陈某跑路了，然而，因网帖语焉不详，这条信息并未引起网友的太多关注。此后两天，不断有人在网络上发帖谈及此事，且情节越来越丰富，按网友的说法，陈某因无力偿还巨额高利贷，只好跑路。随后，这一说法得到当地村委及镇政府的证实。

  “前几天一直在做防汛工作，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7月14日，青城村委会工作人员谷芳（化名）在接受现代快报记者采访时称，她最后一次见到陈某是在6日的防汛工作会议上，而到了7月8日，防汛工作会议的组织者变成了镇里的领导。崔敏（化名）也是青城村委会的工作人员，她回忆，自从去年8月，陈某提任村支书后，就经常有些社会人员到村委会找他，“有的开着豪车，也有银行的”。崔敏称，陈某跑路之后，仍有不少人到村委会找他，“都是要债的，坐在办公室不肯走。听说欠得太多了，接近2个亿。”

  “一开始我也是从网上看到的，直到镇里开紧急会议，我才知道这个事情。”当地镇政府相关负责人在接受现代快报记者采访时称，镇党委对此事非常重视，于7月11日紧急召开党政工作会议，由于陈某“因个人债务原因离职，已不能胜任村支书工作”，免去其青城村村支书职务。此外，该镇还及时选派了新村支书暂时接管青城村事务。该负责人称，陈某确实因身缠巨债躲了起来，具体的欠债数额还在进一步统计中。另外，陈某欠下的主要是个人债务，与村、镇政府无任何关系，“若有触犯法律的地方，将由相关部门调查，交由司法机关处理”。

  此后，青城村多位知情村民告诉现代快报记者，陈某所欠下的债务和政府无关。

  因为致富有方走上了村官岗位

  在青城村，村支书陈某因身缠巨债跑路的消息早就炸开了锅。至于欠款的数额，尽管官方至今没有给出确切的说法，但在当地人的传言中，陈某身上背负的债务至少有一亿元，且这笔钱和他的企业有很大的关联。

  在青城村工作人员出具的一份统计表中，现代快报记者看到，陈某还是“常州恒源钢结构工程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而据崔敏透露，陈某也正是因为企业主的身份，才被作为“能人”引进村官岗位的。“他就是这个地方的人。”崔敏称，早前，陈某曾因生活困苦做过“托锅底”的手艺活，后于2003年前后成立钢结构公司，企业也不断壮大。因为做事踏实、勤奋、脑袋灵活，深得老支书的赏识，得到不少帮助。

  2013年5月，老支书临退休前，将陈某作为能人推选进入青城村委，当了副书记。“本来是打算让他做村支书的，后来因为各种原因，镇里另派了支书人员，只给他安排了一个副支书。”崔敏介绍，在副支书岗位工作近两年后，镇里来的书记因为患病被调离，作为唯一副书记，陈某临危受命，于去年8月被提拔为青城村村支书。没想到，担任村支书还未满一年，陈某就身陷债务漩涡。7月14日下午，现代快报记者在青城工业园看到，曾红火一时的“常州恒源钢结构工程有限公司”非常冷清。门卫称，目前工厂已处于停业状态，老板也不知去向。

  有威信、有经验，他们被视为致富“领头羊”

  崔敏的说法也得到当地镇政府相关负责人的证实，该负责人在接受现代快报记者采访时称，因白手起家创下庞大产业，陈某在当地有一定威望，符合“双带”型（带头致富、带领村民致富）村官的选任标准。此外，让企业家当村支书带动当地产业发展，也曾给青城村带来过甜头。

  这位负责人回忆，多年前，青城村相对落后，地方政府有意改变这种局面，在换届选举中，一位企业老板走上了村支书岗位。此后数年，这位头脑灵活的“老板村官”，利用当地优势，建了工业园发展了经济，村民收入以及生活环境都得到了彻底改善。而据该负责人介绍，实际上，这并非青城村的个案，选任“双强”“双带”型村官是当时整个江苏乃至全国的一个风潮。时至今日，该镇仍至少有5名村支书有私人企业。

  公开报道显示，早在2003年，江苏射阳县曾发文选任富人、能人当村支书、“正村级”农工商总经理或村主任助理。在此前后，连云港、淮安等江苏多地将拥有个人产业的老板、种植大户作为村干部选拔的优先考虑对象。

  因富人、能人在地方有一定的威信，再加上他们拥有难得的致富经验，种植大户以及企业主一度被视为农村致富的“领头羊”，时至今日，选任“老板村官”仍被不少地方视为农村经济发展的一条有效捷径。

  亦官亦商让“老板村官”陷入监管难题

  现代快报记者查阅相关资料发现，伴随着“老板村官”的普及，各种各样的成功事例见诸报端。不可否认，和青城村的情况类似，走上村官岗位的老板们确实给地方的发展带来了一定好处，但有关“老板村官”的其他信息也相继出现。

  江苏宝应县一位官员告诉现代快报记者，2001年前后，南通海门“老板村官”叶剑生的事迹引起媒体关注报道，其时，宝应县也组织人员前往考察学习，回来后也在当地推选“双带”型村官，先后近40名种植大户、企业主等走上村官岗位。然而，今年5月，有媒体报道称，明星村官叶剑生疑因陷入债务纠纷服下化学物品。时隔2个月，常州“老板村官”陈某因身缠巨额债务而“跑路”躲债的消息同样让很多人震惊。不过，在一些知情者看来，尽管陈某的债务和当地政府毫无关系，但亦官亦商的双重身份恰恰是酿下这种悲剧的重要原因。

  “他要不做村支书，不会有这么多人敢借钱给他！”青城村工作人员崔敏称，陈某走上村官岗位后，企业也逐步壮大。一份“征收土地补偿总费用协议”显示，2014年，陈某的企业获得了近30亩的土地配给。“去年新厂房开工建设，企业面积直接扩大了几倍。”崔敏说，在土地资源紧缺的情况下，陈某能顺利拿下这么大一块土地，虽然没有违规，但和他亦官亦商的身份不无关系。此外，因替陈某担保借贷深受牵连的一位企业老板向现代快报记者透露，陈某的不少债务都是在担任村官阶段累积下来的，若不是冲着村支书及企业主的双重身份，很多债主根本不会那么爽快地就把钱借给他。

  然而，也正是因为身份界限的模糊，对“老板村官”的监管也成了一个难题。“虽然国家有八项规定，但是他们有着企业主的身份，花的是自己的钱，你怎么约束呢？”苏中地区一位官员如是说，据他介绍，一些“老板村官”的办公室比处级干部还豪华。

  专家说法

  提升有效监管

  把权力关进笼子

  关于陈某欠债的原因，当地流传着很多说法。7月15日，现代快报记者曾多次拨打陈某的电话，但对方均未接听。当地镇政府相关负责人也向现代快报记者回应，他们也无法和他取得联系，“跟他有债权、债务纠纷的，我们建议及时走司法途径解决。”

  尽管有关陈某的诸多问题暂时都无从核实，但“老板村官”所暴露出来的监管难题却不容忽视。“农村的发展的确需要文化精英、商业精英的介入和参与。所以，企业家当村官，确实能给地方经济的发展带来很大推动。”南京航天航空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教授邱建新认为，在城市化进程中，选任“双强”“双带”基层干部，让企业老板走上村官岗位，确实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不过，“老板村官”是一把双刃剑，要避免被割伤。

  “有些村官虽然有能力，但德行缺失，容易让村务管理陷入‘灰色治理’，打着给村民办事、为集体谋福利的旗子为个人利益大开方便之门。”邱建新介绍，由于监管的不到位，加上官员自律不足，难免会有一些企业家村官在任职期间，发展了个人企业，壮大了个人经济，表面上看地方经济有了起色，但却对当地村民无益，“这就是村政治理的异化”。而要想遏制住这种情况，首先就需要对选举流程实施有效的监管，在重大村务决策及财务方面，实行公开透明政策，从而提升对村官的有效监管。此外，地方政府还要从多个层面对村官进行考量，不能仅仅只看能力和绩效，“只有把权力关进笼子，才能遏制住企业家村官的有害一面，让他们为农村经济发挥更大的效力。”

  伴随着“老板村官”的普及，各种各样的成功事例见诸报端。不可否认，和青城村的情况类似，走上村官岗位的老板们确实给地方的发展带来了一定好处，但有关“老板村官”的其他信息也相继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