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莫名的虚空和彻骨的悲凉

  高山、河流、雪花、森林和灵异现象，是迟子建小说的标签。在《群山之巅》里，群山、河流、森林、白雪，凝结成一种莽莽苍苍的神秘力量，灵异现象依然触手可及。 辛七杂的“太阳火”，仿佛来自宇宙的能量。能预卜人生死的侏儒女孩安雪儿，无师自通学会刻碑，被强暴后又突然长高，能力骤然消失；犯人被枪决后化成鸟，为执行法警鼓掌；死者感谢理容师，让她家花朵绽放……

  事关生死，总是神秘的，神秘产生恐惧。辛七杂做了几十年屠夫，身上染了挥不去的血腥气，龙盏镇的牲畜都怕他。他去江边，吃草的牛马扬蹄逃生；他走在街上，晒太阳的猪趴着哆嗦。安雪儿可怕，她能从云朵、石头、闪电、露珠中预知谁要死了，然后提前刻碑，被人们敬畏地称作“安小仙”。法警安平可怕，他处决过无数犯人。李素贞的手可怕，因为那是触摸死者的……

  恐惧，来自对不可操纵的生命的珍惜，也源于大与小的强烈对比。森林雪山，衬得人渺如蝼蚁。快乐忧伤，生死呼喊，都淹没在一世界的鹅毛大雪里。所有人都是悲苦的。 李素贞因夜会情人，致使瘫痪多年的丈夫煤气中毒而亡，无限自责，自求入狱改造。辛七杂的父亲辛开溜，不是逃兵，却背了一辈子逃兵的骂名。辛七杂因父亲是逃兵，母亲是日本人，自幼受尽嘲笑，为了不让不洁不义的血脉流传，他放弃生育，领了个养子，可养子长大后又成为杀人犯和强奸犯，被执行了死刑。

  好人遭受磨难固然令人难过，坏人为什么变成坏人，追根溯源，也不是不值得同情。辛欣来表面上十恶不赦，其实只是反抗的小人物。他是被遗弃的私生子，小时被同学欺负，长大后被冤枉纵火，屈打成招，入狱，岀狱，最终变成“坏人”。他过激失手弒母，强暴安小仙，在英雄碑前撒尿，在碑上划痕……藏匿山林后听说生父是大官，满希望会免死，可至死都想不到，肾衰竭的生父，正巴巴渴望着他免费的肾。

  作者说：“与其他长篇不同，写完《群山之巅》，我没有如释重负之感，而是愁肠百结，仍想倾诉。这种倾诉，似乎不是针对作品中的某个人物，而是因着某种风景，比如滔天的大雪，不离不弃的日月，亘古的河流和山峦。但或许也不是因着风景，而是因着一种莫名的虚空和彻骨的悲凉！”虚空来自于高度。当脑海里装着整个宇宙和无限时空时，虚空感自会油然而生。当从高空俯瞰，山川河流，都似乎深情款款又神秘无边，让人感动，又让人敬畏；而当俯瞰身处其中的人类——这个卑微的群体时，不论是天使般的好人，还是千夫所指的恶魔，似乎都带有悲剧的幻灭意味。爱、悲凉和忧伤交相辉映，实难分清哪个更多。单独的人生是悲剧，整个人类呢，又何尝不是！

  梁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