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向裕
多少年了,母亲一直有个令我费解的习惯,她睡觉时总喜欢侧卧在床沿的木梁子上,总喜欢背对着睡在最里边的父亲。而床的中间却是空空的,也从没见过母亲躺在过那里。
一次回老家,刚进屋子,见到母亲正卧在床沿上扇风纳凉。母亲年事已高,我真担心母亲一不留神从床上掉下来。老床有一米高,摔着也不轻。我忍不住说道:“娘,您往床里面靠靠,在床沿睡很危险的,您都那么大岁数了……”
母亲摇晃着坐起身来,笑道:“这床窄,你爹他夜里好翻腾身子,我怕被他踢着,所以尽量往床沿靠了。”
母亲继续笑着,我心里却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一米五宽的木床是窄了些,于是萌生了给母亲买个大床的念头。
叫上大哥和三弟,我们到了镇里,挑了个最大的床,纯东北松做的,床两米宽,约摸着不到半米高,正合我们兄弟的意思,我们高兴地把新床拉到了屋子里。
母亲看见新床,自然欢喜,赶忙把席被卷了起来,我和三弟用力将老木床抬起。不料用力过猛,一条半腐的床腿突然折裂了……母亲随即说:“这床可别扔,放家院先晒晒,等你爹回来再修修。这床可是你们兄弟仨小时候睡的啊……”我们并没有太在意母亲的话,只是干脆利落地把老床抬出了屋子。
新床安好了,我拉着母亲坐到床沿上,母亲十分高兴,连忙夸赞漂亮的新床和我们哥仨的心意。我内心阵阵欣慰,以为彻底解决了对母亲的顾虑。
谁知一个月后,我再次回老家,见母亲仍旧是以前睡觉的样子,仍紧紧贴卧在床沿上休息。我没有叫醒母亲,而是带着气愤,找到了后院劈柴的父亲。父亲听了我的牢骚,笑着说道:“你们弟仨可真不知道啊,你娘她年轻时就这样。你们弟仨小的时候,咱一家五口人都挤在这米把宽的老床上。你们弟仨睡中间,我和你娘睡两边儿,你娘她为了夜里能方便给你们喂奶把尿,主动睡外边。等你们再大一些的时候,你娘看躺床沿也不行了,干脆侧卧在床沿上,为的就是给你们腾出睡觉的地方……你们长大成家后,她还是习惯侧卧在床沿睡,估计怎么也过不过来喽!放宽心,你娘不会从床上掉下来的。”
听完父亲近乎随意性的回答,我鼻子猛一发酸,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我静静地站在那里……过了会,我回到了屋子里,见母亲仍在熟睡。不知怎地,我突然有种想睡在床中间的想法。跟随母亲鼾声的节奏,我脱了鞋,从母亲腿上绕了过去,与母亲一头儿躺了下来。这时母亲似乎感觉到了床中间的动静,蒙眬的声音吱唔出了一句话:“仨啊(我三弟),睡好,别乱动……”
我知道母亲在说梦话。我看着母亲,惊讶地发现除了母亲的后背,啥都看不见。平常瘦削的母亲,此时的后背却变得如此宽大,犹如一座安稳的大山,遮挡住了床外的一切,遮住了所有的恐惧和黑暗……
这才懂得母亲为何喜欢侧卧在床沿上了,我坐起身来,仔细观察着母亲熟睡的侧脸。外面的亮光透过了窗户,细抚着母亲的苍白的头发……
也许母亲知道,也许母亲根本没有睡着,母亲也从没敢沉沉地睡着过。母亲更不会从床沿掉下来,因为母亲知道:床的里面,始终有她三个最疼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