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桂红
但凡入住医院的,通常都是猝不及防,或是被迫抵抗。终究没能抵御结石折腾,万般无奈,我只得选择手术治疗。
病房在7楼,两张床位、床头柜、衣柜、物品摆放台和卫生间,站在朝西的落地玻璃窗前往下望,隔壁单位篮球场上有人在玩球。病房里就我一个病号,暮春的夕阳照在39病床,为冷色的白床单铺盖了一层暖意。恍惚间,仿佛自己行旅中走进某小旅馆,心莫名的有着窃窃欢喜,对医院本能的压抑和恐惧也减轻了些。
手术安排在上午。都说微创是小手术,却依然紧张。准确地说,上手术台之前,我还算不上病人。随主治医生出病房、上电梯、进手术室,上下或左右,直到躺在手术床,仿佛一具木偶,服从指令,完全没有自己。麻醉药剂真的是好,它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沉睡,让时间停留,将知觉“冰冻”、痛苦隔离,即使有人用刀划破皮肤,割取体内器官也毫无知觉。都说痛苦的经验是一步步走向成长,一步步懂得珍惜。失恋了,才能体会有爱人在身边的幸福;失业了,才知道工作岗位的重要;亲情、友情失却了,才懂得拥有时是何等的弥足珍贵。只是倘若真将这麻醉用在他处,将生活中的苦痛隔离或“冰冻”,那人世间或许只知酸甜,而无苦辣之味,更无“满足感”和“幸福感”之说了。
原来,麻醉终究是有时限的,醒来时,伤口的痛、背部的痛开始如泄洪般奔涌而来,让人恶心呕吐,全身不舒服。盐水瓶悬挂半空,小气泡在里面一个个升起,又消失,透明液体开始通过输液管,驶向针孔,穿过手背上的针眼,匍匐地向我手臂进发。
一个真正的医盲,对自己身体的了解远低于对其他知识的关注,我可以快速地在地图上指出长江源头的唐古拉山主峰,清楚其支流,却对自己身体脉络的源头和分支模糊不清,甚至无法甄别各器官的准确位置,很多次,竟错把胆内结石带来的疼痛误认为胃不适。——这对于一个时常提醒“要珍爱自己身体”的人来说,着实滑稽。契合时机,更有利于错误的纠正,望着输液管药剂有节奏地滴溜,我隐忍疼痛,试图透过液体在体内行经途径感应脉络走向。
“生病也是生活体验之一种,甚或算得上一项别开生面的游历。”在《病隙碎笔》上读到这句话时,没过多在意,只觉得史铁生这样描述生病,真是乐观、诙谐。唯在自己疼痛的这一刻,我幡然顿悟:非亲身经历,都说不了“感同身受”,我开始鄙视自己平时安慰或评说他人的言行,毕竟怎样的换位思考,或设身处地,也无法真正体味他人的疼痛和绝望,“感同身受”其实不过是一个虚无和苍白的词语。
前些日子在微信里看到一句话:连陪孩子的时间都没有,你成功个屁啊?!这话说得真是爽。在我看来,成功就是让你身边的人,因为有你,而感到快乐。这让我不由得又想远了些,觉得要想让身边的人感到快乐,首先自己要快乐,要健康,要学会爱自己,唯有这样,才有能力去快乐他人,爱他人。
躺在39病床,听护士说对面病房老两口子女在外工作,聋子老头伺候老太的诸多不便,听走廊抢救交通事故伤者急促脚步声……“生病的经验是一步步懂得满足。”我突然就读懂了史铁生的这句话,感念起平常日子的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