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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6月1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现代快报网
只求你接受我
一声迟到的“对不起”

  自你离开以后,从此就丢了温柔,等待在这雪山路漫长,听寒风呼啸依旧,一眼望不到边,风似刀割我的脸,等不到西海天际蔚蓝,无言着苍茫的高原……爱再难以续情缘,回不到我们的从前……

  每当我听到这首《西海情歌》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凄凄惨惨的感觉,同时,也会情不自禁想起我这大半辈子最对不起的那个人来。

  七八岁时,父母就给我定了娃娃亲

  半个多世纪前,当她收到我写给她最后的那封信的时候,我想,她的心情说不定比而今的我听起这首情歌会更加悲切。

  我在信里写道:“我离家三年五载、十年八年啥时候能回家谁也说不清楚,为了不耽误你的前程,你就另择高明吧。”

  回想起来,我七八岁那年,父母就给我定了门娃娃亲。姑娘叫凤姐,比我大两岁,是我隔房姨妈家的闺女。双方父母的意思是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

  凤姐从小就没了父亲。常言道,没妈的孩子早当家,其实,没爹的孩子同样早当家。所以凤姐特别懂事,特别能吃苦,无论是上山放牛打柴割草,还是在家泡茶做饭,以及缝补浆洗等等,都很在行。

  凤姐家离我家不足半公里远,难免常常碰面。每一次碰面,我都是低着头红着脸混过去的。有许多次,我们俩在羊肠小道上对撞路过,都是我先把头低下去,红着脸羞答答从她身旁擦肩而过。有时候在特别狭窄的小道上,简直就像寓言故事里的《小羊过桥》,只不过我们并没有谁也不让谁的情况。我一见她来了,赶紧就退了回来让她先过,并将头狠狠扭到了一边。

  别人提起她的名字,我脸上就火辣辣的

  咱们两家虽是不同的两个寨子,但月亮特别明朗的夜晚,两个寨子的孩子偶尔也会玩到一个坝子里。大家在一块拉趟趟(你追我赶)、打跛跛脚(一只脚着地前进)、旋蛾蛾(原地转圈)、骑竹马、斗鸡、打包(棕包包或草团团)、藏猫猫什么的。

  正当玩得起劲的时候,凤姐来了,她和小朋友们玩得十分开心,我却像老鼠见猫似的躲躲闪闪,弄得两手不知往哪儿搁,连游戏动作也给做得丢三落四。有时候,个别捣蛋的男娃娃还故意推搡我去碰撞凤姐,对此,她只是一个劲咯咯地笑,我却气得要命,逮到做“歹事”的人就乱撕乱咬。那时候,甚至一提起“凤姐”二字,我的脸上就火辣辣的。

  一次,凤姐的母亲到我家来,在我母亲面前沾沾自喜夸她的闺女鞋子做得如何如何好,打鞋底时都是用白布包裹着,生怕将鞋底摸脏了。结果,一双鞋底打好了,还保持着雪白雪白的颜色,新崭崭的。同时,打的针眼还都是人字路、顶针窠,没有哪个见了不夸奖的。

  后来,我的哥哥嫂嫂们就故意常在我面前南腔北调,用凤姐妈的口吻讲这个故事逗我。我一听起这个故事,往往脸就红得像猴子屁股。

  我羞羞答答,总是躲着她

  大概是1950年的一天,我们儿童团员都去10公里外的村公所开会。下午回家时我走前面,凤姐走后面。走到半路上,大家要坐下来休息,我怕凤姐赶上来碰面避让不开,正好那儿有一个守野猪的草棚,我随即钻进了棚子里,趴在稻草上假装打起了鼾。

  不一会儿,凤姐果真赶上来了,一听她在外面和别人无拘无束地嬉闹,我在里面害羞得直打哆嗦。这事如果就那么混过去了倒也还好,反正家中没别人知道。哪知,元宵节的头一天,我在碓房帮着母亲舂糯米粑面时,我的堂姐却把这事嘻嘻哈哈当作笑话,原原本本对我母亲讲了,母亲听罢恨铁不成钢叹气道:“亏你是个男娃娃啊,人家姑娘都不害羞,你怕哪样嘛!”我当时真恨不能往地缝里钻。

  一次,母亲率领着我和我的五哥,还有我的二嫂,一起去帮凤姐家锄草,大家一边干活一边有说有笑,唯有我一个人却老是羞羞答答,巴不得太阳早点落山。中午饭是凤姐送来的,吃过午饭休息时,凤姐在树阴下给她的邻居嫂子捉脑壳上的虱子,我则躲在老远的一棵树阴下,用斗篷遮挡着羞答答的脸庞熬时光。凤姐一边帮她嫂子捉虱子,偶尔还偷偷冲我挤眉弄眼,并故意与她嫂子叽咕两句风凉话让我听,弄得我痛苦不堪。

  我离家那天,她往我的荷包里塞葵花籽

  1959年冬,17岁的我离开了家乡。

  临行的头天晚上,邻居乡亲们都到家来看望我,大家一起围坐在火塘边。刚才,我还兴致勃勃和大家高谈阔论着,忽然,凤姐的母亲摇晃着柏香皮火把,领着凤姐看望我来了,顿时,我便羞得没有了言语,就跟木头人一样。

  第二天早晨,是我出发的日子。凤姐她堂哥和我一同离家,所以我们约着一起走。去她堂哥家,必先经过凤姐家的磨房。本来我就最怕打那儿过,没想,我经过那儿时,凤姐正好在那儿推磨。

  我见实在没法避让,一咬牙就假装没看见她,弯着腰蹑手蹑脚绕过她的背后,做贼般偷偷摸摸就窜进了她堂哥家屋里。

  凤姐听见我和她堂哥在讲话,忙不迭特意转身从家里端来一撮瓢葵花籽,一个劲往我的荷包里塞。我红着脸只会傻乎乎地推辞说“不要不要”,别的,就再也找不到话讲了。

  我给她写下了一封无情的断交信

  离家后,村里一位从小与我玩得最好的兄弟写信告诉我,凤姐患有一种病,他劝我慎重考虑这个问题。当时因为年轻,社会阅历浅薄,对那种病,一点也不了解,而且也不知道那种病是否好医治,更不知道它对人体有多大的危害。

  恰巧没过两天,凤姐好心好意精心做的一双线耳草鞋邮包,寄到了我的住处,但我没有签收,而是不假思索当场就无情地要求投递员在投递单上批了个“查无此人退回原处”。接着,我又给凤姐写了那封断交信。

  在父母给我们定下娃娃亲的十来年时间里,由于环境的限制和时代的不同,以及我的害羞,我与凤姐之间虽然从来没有表达过爱意,甚至连招呼都没正面打过一个,但是两人内心里还是默认的,她(他)就是我将来要娶(嫁)的人。

  那个年代的人,绝大多数连学堂门槛都没迈过,我敢断定,对我这样读过书的“秀才”,她内心里是深爱着的,甚至暗暗为我祈祷、祝福,并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只要你不把我凤姐忘,只要你胸佩红花回家转……

  殊不知,她与我最后的联系就是那封无情的断交信。不难想象,当时对她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凤姐,请别恨我,原谅我当年的年幼无知。别的,再说什么也是苍白无力和毫无必要的了。因为如今,你我都早已是为爷爷奶奶的老人了,只求你接受我一声迟到的“对不起”,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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