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珒珻

  孩子们把我围在中间，这样的“立体声环绕”经常让我听得很感动，甚至想流泪，唱完一首歌和合唱团成员相视一笑的瞬间，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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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王珒珻，来自上海，2014年从南京大学毕业后，加入了为期两年的支教项目“美丽中国”，来到云南省腾冲市一所山村小学成为一名教师。第一学年我教三至六年级音乐，同时担任三年级一个班级的语文老师及副班主任；第二学年开始教全校音乐与三、五、六年级的美术。课余，我参与了为学校募集图书及其他教学物资的活动，并在校内组建了合唱团、乐团，开办竖笛、葫芦丝、钢琴等器乐兴趣班。学生和当地老师们叫我“梅老师”。

  我4岁半开始学扬琴，从小学三年级直到大学毕业都在民乐团里，多次出国演出，所以来支教前，我就计划在项目学校组建合唱团，最好能办个乐队。然而过程并非我想象中顺利。

  我支教的学校所在的行政村位于腾冲市最北部，中缅边境，距离县城80公里，背靠高黎贡山，紧邻龙川江。居民以汉族为主，也有傈僳族、回族、白族等多个民族，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山区贫困村。学校在校学生547人，其中学前幼儿150人，共有8个年级，每个年级2个班，小学生有397人，教师25名，其中美丽中国支教教师3名。

  刚到学校时，校园刚开始扩建，学生还不能入住学校，没有场地来开展音乐项目；大多数学生无法识读简谱，更别说会乐器了。我只好先利用音乐课教一些乐理来打基础，并利用为镇上文体活动周准备节目的机会，选了一些身高、年龄或样貌不符合舞蹈节目选拔标准、却能唱准音的女生来表演小合唱。后来这个小团队里的绝大部分成员都成了合唱团的骨干。

  “小姐姐”就是她们中的一位。她是我在第一学年当副班主任那个班的学生。

  当时与这个班级初次见面时，我教他们语文课本上《让我们荡起双桨》这首歌，这个音准、节奏都很棒的高个子女生被请上讲台领唱，也是那时，我发现她的右腿比左腿短小，走路一瘸一拐的，但她看上去却毫不在乎，生活中总是很阳光。由于先天性残疾，她比别的孩子入学晚了3年，所以同学们都叫她“小姐姐”。她在班里很有号召力，课下喜欢带着“小妹妹们”跳傈僳族的舞蹈。2014年舞蹈节目选人时，她落榜后非常失落，恨自己是一个残疾人，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登上舞台。而在“小姐姐”得知自己被选入合唱团时，她说她好像突然看见自己的世界里亮起了一盏灯。“小姐姐”告诉我，以前她觉得自己是家庭的负累，甚至想过不再生存下去，但是参加合唱团之后，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长大以后想做帮助其他残疾人的工作。

  小凤是另一位第一批加入合唱团的女生，成绩优异、乖巧懂事，但性格内向。去她家家访时，她妈妈告诉我，以前由于小凤个子偏高，从没被选上参加学校的舞蹈节目，心里有些自卑，家里人也不知道她会唱歌，参加合唱团之后，人变得开朗起来，从原来的不敢开口唱，到让家里时时歌声飘荡。

  第二学期情况有所好转，宿舍楼建成，学生开始住校，但是音乐教室还没腾出来，我们仍旧得借用场地来进行排练。2015年3月，在多媒体教室，合唱团正式开始了第一课：看电影《放牛班的春天》。从此，男孩子们不再觉得表演唱歌只是女孩子的事情，学生们也喜欢上了电影中的一些歌曲，甚至想挑战唱法语歌。之后我又组织大家看了《音乐之声》，教了影片当中很经典的《Do Re Mi》的一段分声部。孩子们唱得非常棒，可以不受干扰地完成两声部。之后我们从学校多媒体教室，转至办公室，直至有了专属的音乐教室。每天中午我们都有40分钟时间用于各类音乐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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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通过听音、模仿节奏等测试先从三至六年级学生中选拔出近100位同学，经过两次测试，加上有些学生中途退出，现在合唱团有二十多人。由于当时音乐教室还没有完全清理出来，我们只能挤在半间教室里，学生也没有椅子可坐，排练时他们就把我围在中间，站成一圈，这倒方便他们看到钢琴键盘，更有利于理解和声关系。这样的“立体声环绕”经常让我听得很感动，甚至想流泪，唱完一首歌和合唱团成员相视一笑的瞬间，是最幸福的时刻。

  2015年4月，合唱团排练并录制了单声部合唱《虫儿飞》的视频，5月底又为学校的六一儿童节汇报演出，排练了一首两声部合唱《让世界充满爱》，6月录制视频并发布网络。合唱团排练时间正好是其他老师的午休时间，所以拍摄工作都是由学生来做的。

  在排练的过程中，除了由我把关音准、节奏、音乐处理等专业表现，学生们也会自己来评价自己的表现：“我们刚才唱得不太好”“他的‘去’字唱太重了”“这遍可以了”“低声部偏低了”……

  演出服装也由学生自己挑选，我只负责打开网页，下课时间他们就围在我这里，一起淘宝，他们的眼光还不错呢。

  我曾带一部分学生到村寨里录制山歌以及田园歌曲的“MV”，过程很有意思。他们在田埂上、山坡上、竹林里、小河边唱歌，唱累了就爬上树摘梅子吃，在河里捉小鱼，在河边堆泥沙，或是采花编成花环。也是在那个时候，孩子们教会了我爬树。

  了解到大多数孩子的家庭没有条件送他们去县城上兴趣小课，县城里的培训机构也觉得进村单程近80公里，来回4小时太不方便，不愿进村来教课。所以除了合唱，我还开展了葫芦丝和竖笛教学，从网上代购，为学生争取到更低的价格。从那时起，学生们课余时间除了打打闹闹、还有了新的选择，就是练习乐器。有些学生甚至会捧着音乐书自己琢磨如何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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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家姐弟恐怕是近几年学校里最有音乐天赋的学生，弟弟在2014、2015年的镇文体活动周上担任领唱，姐姐则是2012、2013年的领唱。因为不服气学校某位当地老师一句“别看她现在在文艺活动上很活跃，以后高中、大学读下去不会有什么好出路的”，我决定收已经去桥头上初中的穆家姐姐作音乐学生，每周五她会回到小学母校，我教她弹钢琴，课结束时她会问：“老师，我能不能再多练一会儿？”看到她认真的眼神，我感到一切都值得了，那样一个周末的晚上，可以让我忘记一周工作的疲劳。

  到了第三学期，宽敞的音乐教室里出现了铝板琴、鼓、竖笛等学校原有的乐器，加上已有的葫芦丝、钢琴、人声，乐队组建呼之欲出。乐队成员从合唱团中选拔。排练的曲目为《快乐的啰嗦/月光下的凤尾竹》，为了体现西南民族特色，曲谱由我根据学生的情况改编并随时调整。由我单独指导各声部之后，学生练习得很努力，学习能力也很强，在开始指挥合排之前，他们自己就已尝试着与其他小伙伴合作。

  此间，我父母来探望我时也给孩子们进行了鼓励与指导。2015年的11月26日，23个学乐器才半年左右的孩子在舞台上出色地完成了他们的第一次器乐表演。

  除了乐队排练，合唱也在继续。我给学生看了讲述合唱团故事的电影《麦兜当当伴我心》，我瞬间被影片中《乘着歌声的翅膀》以及配乐下的字幕“送给每位音乐老师”感动了，因为曾经学过德语，我便把这首歌的德语版教给了孩子们。他们的德语发音甚至比某些专业团体的录音都要标准。

  第四学期，也就是现在，合唱团又排练了云南民歌《小河淌水》，这是一首无伴奏三声部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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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来，不是没有碰到过困难，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放弃，但是合唱团的孩子以及他们的歌声是我坚持的最大动力。

  腾冲的基础教育非常强，我从不觉得自己是来提高学生的学习成绩的，我来这里的价值应该是为那些有天赋，却没条件学习音乐的孩子打开另一扇门。今年7月底，我将带合唱团到上海演出，开拓他们的眼界，激励他们更好地发展，思考自己可以为家乡、社会做哪些事情。

  与城里孩子相比，我所在学校的学生要更加热情，他们不怕生人。其实学校设施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破烂，很多器材都有配备，甚至比我十几年前在上海读小学时条件还要好。那为什么还要来支教？一是因为农村地区由于种种原因缺乏师资，支教老师的到来可以一定程度上弥补这个缺口，也可以带来外界新鲜的教学方法和理念；二是我可以借此机会了解大城市以外的中国是什么样子，切身体会某些社会问题，如农村人口向外流动、留守儿童、教育资源不平衡等等。我一直在思考结束支教项目后，究竟做什么事情可以尽自己所能解决我关注的社会问题。

  或许短短两年时间，我还不能看到学生有多大改变，但在将来，这些孩子或许就因为这两年受到的影响，有了不一样的未来，甚至可以用他们的力量改变自己的家乡；而我，也可能在将来为现在尚且无力解决的某些问题找到一条新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