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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5月9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现代快报网
鼓楼车站东巷八号的玻璃花房
  鼓楼旧照 资料图片
  汤国
  
  艺术家,1955年出生于江苏无锡。童年随家人迁居南京,曾长期担任《钟山》杂志美术编辑。由其主持修缮的北京智珠寺古建筑群,获得2013年度“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奖”。

  

  

  

  玻璃花房里的花都枯萎了,因常年无人打理显得没落。几棵黄杨树老桩布满了青色的苔藓,铁皮桶锈迹斑斑,浇花的木勺铁箍已经脱离,木片漂在水面。从花房的规模可以想象,原先玻璃花房内植物茂盛、色彩绚丽、阳光灿烂、花香四溢,如今这些都已不在……主人匆匆离去,这一走就是永别。

  上世纪五十年代省委迁至南京,南京从首都变成省会城市。我们全家从无锡搬至南京,入住鼓楼车站东巷八号。我家住楼下,楼上住父亲的同事一家。主人换了,居住习惯改变了,生活趣味也随之改变了很多。玻璃花房仿佛是个多余的物体,无人问津。但是,这里恰恰是孩子们的兴趣所在,也是我无法忘却的童年记忆。

  支撑玻璃花房的梁架摇摇欲坠,污渍斑斑驳驳,白色油漆早已脱落,玻璃上积存了多年的灰尘,雾气、水滴等留下各种斑迹图案,孩子们在玻璃上的涂鸦,被阳光反射出去,白光朦胧显得神秘、恍惚,并伴随陈旧的晶莹剔透,仿佛是一座古老的水晶宫。潮湿阴冷和无风的爆热,使得玻璃花房里聚集了水蒸气,烈日烘烤、雨水锈蚀、剥离、腐烂,玻璃静静地炸裂,在后来的那些年里每天都在发生。

  花房位置在南院墙边的半地下,有三个部分的隔断组成,相当于三个房间的面积,整整一个大的斜面是花房的顶,由一块块三十公分左右的木框,镶嵌玻璃而成,正前方高出地面一米左右,恰好到孩子们的头部。孩子们经常把头探入那块缺失玻璃的木框,呼吸向外涌出的,带有各种气味的腐朽的水蒸气。

  那是一个暖洋洋的冬季,玻璃花房给孩子们带来很多神秘的快乐。

  

  

  

  南京高云岭片区,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城市规划《首都计划》里已落实的重要片区。房屋建筑基本都是一户一个院落的花园洋房,其中有李宗仁公馆、法国大使馆等建筑,也有很多普通官员的居所。这些建筑群落的规模、格局,并没有太多差别,有些普通官员的居所甚至比高官的居所面积还大,用材、用料、风格选择也更考究更高级。

  经过这个片区,再往南端有一个小火车的站点,担负市区的交通重任。我仿佛见过小火车运输货物,火车站的搬运工时有从我家门口经过,大铁皮仓库的大门有铁轨进出,但我从来没见过有火车进入。再往南边百十来米,便是老南京们都知道的“红霞绸布店”,“南北货商店”楼上是“鸡鸣酒家”,西面有“鼓楼浴室”,”鼓楼百货商店”,过了马路就是“马祥兴”,“曙光电影院”……

  鼓楼车站东巷8号(今紫峰大厦北)在高云岭片区南端,这种带有玻璃花房的三层楼青砖洋房,在当地也并非突出,是很普通的居民建筑。院子大门是木质的,连带着一扇小门,大小两扇门开开合合,是我们这些没有教养的孩子们玩骑马游戏的道具,孩子们都喜欢荡在上面。

  我们最喜欢在冬青树丛里穿梭,它也是到达玻璃花房的一条趣味横生的小径。花房前是一片空地,我们疯玩时经常把晾晒的衣物打翻在地上,为此也没少挨过骂。花房里面的积水没过了膝盖,有人在水上搭了踏板,原有的石台、花架浸泡在水里,枯萎的根桩、枝桠一半暴露出水面,上面爬满了各种昆虫和蚊蝇,吸引着蝙蝠和一些花花绿绿的不认识的鸟。

  大人们早出晚归,孩子们肚子不饿是不会自己回家的。天将黑未黑,大人们如同密探一样,想象孩子们每一个秘密的玩耍地方,叫晚饭的声音传得很远。我喜欢小火车站旁巨大的铁皮仓库,当你敲击仓库墙壁,会发出隆隆的回声,悠暗的尽头漆黑一片,空旷里充满着死寂。分叉的铁轨,一直是让我犹豫的地方,到底往哪边走?犹豫的地方,也是经常被大人抓到的地方。天已大黑,家家户户十几瓦的灯泡被点亮,烧菜的味道遍布小巷,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越来越少,整个城市安静下来。

  城市的上空,成群的麻雀惊慌失措地盘旋,直到精疲力尽掉落在地上。院内门外,弹石路面上,麻雀被孩子们一抓一个。黑夜到来,纸盒被划的声音阵阵作响。麻雀挣扎了最后一下,好像是一首安眠曲,所有的人都安然入睡,我也迷迷糊糊地睡了。第二天,麻雀没有醒来。

  

  

  

  从江南水师学堂到三牌楼、马台街、湖北路、鼓楼街入鼓楼门洞,下黄泥岗经丹凤街、唱经楼、北门桥、进香河、香铺营、碑亭巷、大行宫……直到夫子庙,这是当年南京的主干道。我曾经与章品镇老先生一起走过,老先生从南师大图书馆借了当年的地图,一路走一路说鲁迅兄弟上学的“水师学堂”,当年军统在鸡鹅巷怎么活动,原来那里有牌、楼、亭、阁,食肆、寺庙,原来的池塘、河畔、民居和府衙,曹雪芹写到的街巷……

  中午我们在曲园酒家要了豆瓣鱼,在隔壁买了极好吃的酥烧饼。

  鼓楼浴室楼上还有单人豪华盆汤,有节奏的“下活”声音此起彼伏,滚烫的毛巾把子在空中飞扬。我见过的最牛的洗澡客,是个一米八的大块头,胖,一双眼睛大而无神,目光迟缓,背语录倒是口齿伶俐。红霞绸布店也是大块头经常光顾的地方。卖布柜台的铁丝轨道,集中连接到结账柜台,商场上空如同蜘蛛网一般,皮筋木匣裹着钱和布票,在铁丝上飞来飞去,嗖嗖作响,吸引了排队人的眼光,也吸引着所有孩子的目光。结账的匣子推来飞去,营业员量布、裁布、开票、收款、找零、包装着实辛苦。后来安装了马达,传递速度均匀了,紧张的飞梭消失了。机器马达是真理,谁都无法批评机器的速度。

  站在南北货商店圆形石阶梯上,放眼宽阔的广场,左前方下坡,有两个连在一起的8字形水塘,大人们都说这是日本人扔炸弹形成的。水塘里有蝌蚪、小鱼,还有青红黑紫的“小龙虾”,这是现在的叫法,我们小时候是直呼“龙虾”的。我们每天都能钓到龙虾,用竹竿系一根线,绑只青蛙腿,与网兜一同沉入水底,龙虾吃食物时慢慢提起竹竿,用网兜兜起龙虾,一会儿就能钓到很多。水塘有篮球场那么大,夏天也有小孩跳进去游泳,光屁股的居多,因为回家裤子不能是湿的。从水塘往东方向,地势渐渐升高,不远处便可看见北极阁。这里也是孩子们的天堂,尤其在夏天,池塘、柳树、草地……

  

  

  

  鼓楼车站东巷的西出口连接着中山北路。车站东巷是一条不足八米宽的巷子,南侧是红砖砌的联排建筑,北侧都是独栋独院的建筑。巷子是东西向,东高西低是个小山坡,都是弹石路面,每天早晨会有很多人在路上生煤炉,阳光照在弹石路面,一缕缕浓烟在清晨燃起。车站东巷西口连接中山北路,右手边有一个殡仪馆,再过去隔壁是一家五金厂,厂里有很多聋哑工人。殡仪馆的出殡队伍,经常会与五金厂上下班的人流汇合,碰到这样的事往往会引来路人驻足,那一刻的声音混合,各种身份服装的人等混合,增添了特别的氛围。

  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还是玻璃花房。我们终于看到有人来修理花房了,他是街对面的一位老先生,六十多岁衣着邋遢,少言寡语,眼里也很少放出慈祥,对小孩子一点兴趣也没有。他一点一点将花房清理出来。开窗通风,整个玻璃花房没几天就干了很多,他弄了很多报纸,和不知道从那里搞到的桃树胶,将玻璃一一遮蔽,门窗上也糊上了报纸 。我的“水晶宫”就这么消失了,变成古怪的样子,更显神秘的感觉。我心目中的地盘被占领,他在里面到底要干什么?一天,我看见他用木板在花房最深处搭了一个床,在门上安了一把锁。夜晚,报纸花房内亮起昏暗的光线,老先生的身影在晃动。

  玻璃花房的蜕变紧紧联系着一个孩子的牵挂。玻璃房报纸屋,是老先生的创造,他在此安居了几年,我问过大人们这个事情,回答永远是别管,小孩子不懂。

  没有了昆虫和鸟,玻璃房子吸引力大大减弱。

  那后来的每个暑期,我都会去上海爷爷家,我这个调皮捣蛋的麻烦制造者,总是被老人理解、被原谅。为了表现好,以至吃到红烧肉和那些精致的小菜,我帮着家里擦式笨重的家具和一些陈设,顺手乒乒乓乓乱敲一气钢琴,在拼花地板上冲锋滑行,抠出一块块马赛克和孩子们跳房子。精致的表姐气得要和我打架。在她看来,这个外地的野孩子真干了不少蠢事。

  石库门建筑上的玻璃隔栅和玻璃花房的格子,在孩子眼里容易混淆。我总是忘记了自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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