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里一贫如洗,却坚持要给我们十几个志愿者做饭,她说,这样的日子会让她想起以前的生活,看到我们,她也会想到她的儿子。
我是南京大学历史系大三的女生,在2015年的夏天,我选择前往黎巴嫩,在叙利亚难民营,做一名志愿者,志愿工作长达5个星期。在难民营的时候,我真切经历了和国内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选择去中东做志愿者其实并非偶然。我从6年前参加模联就开始关注国际事务,中东是世界焦点和谜之中心,足够有意义和世界性。在如今华人已经“占领”世界的状况之下,中东仍然是较为陌生和神秘的土地,提起来就让人心生畏惧。所以我很好奇,想去看看,想做不一样的事情。还有,我很幸运地拥有非常支持我的父母,可能因为他们是医生,而我的父亲也曾去汶川救灾,所以在我确保了自己的安全之后,他们支持我这个遥远又伟大的“想去帮助外面世界的人”的小愿望。
“我要离开这里,请把我带走吧”
在难民营,我原本的工作是“social worker”(社工),主要是给难民营的小孩子提供一些基本的心理教育和基础教育,可到了那里才发现志愿者是那么的缺乏,于是我的工作扩展到了很多方面:我们用油漆为难民营孩子画了一个游戏操场,我们还徒手捡了整个难民营的垃圾,什么样的垃圾都有,卫生条件极其的差,可是看到捡着捡着越来越多的孩子自发地加入我们捡垃圾的队伍,我会觉得特别欣慰。
我们采访了十几个家庭,写成报道发回到叙利亚政府,准备急救知识深入到家庭为他们讲解,写方案向日本大使馆、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等等寻求资金支持……
去年微博上很火的一个话题是:“叙利亚难民抱女儿在贝鲁特街头卖笔维生”,无数个人伸出援手帮助,其实这样的难民都真的算好的了,起码还能抛头露脸出来“工作”。在我采访的那个难民营里的十几户家庭,有很大一部分人根本无法获得工作,连走上街头都很难。黎巴嫩政府内部分为两派,为要不要帮助难民营闹得不可开交,最终默认各种当地NGO(非政府组织)建立难民营,帮助难民,自己并不给予经济援助,甚至还“趁火打劫”。
由于很多难民都是非法偷渡的,没有相关证件不能够在黎巴嫩找到工作。合法移民的也要缴纳300美元的“工作费”,叙利亚人无法出境到他国,回叙利亚还要缴几百美元的税……这样的苛求真的太多了。其实也不能完全责怪黎巴嫩政府,遭受了那么多年的内战,黎巴嫩的GDP年年下降,经济没有起色,信贷危机,贫富差距悬殊,留不住人才,再也不是中东小巴黎了。
我们在采访难民营家庭的时候,我和来自埃及的志愿者被一个难民拉到他住的帐篷里去。他给我们看他瘫痪的老父亲,还有蝇虫满天飞的居住环境,不停地哀求我们把他带走,带到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我要离开这里,请把我带走吧。”他哀求道。
我们当然没有能力这么做,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边流泪边讲他的故事。由于他没有正式的移民证,他无法在黎巴嫩找到正式工作,就帮人修下水道,打黑工。然而前段时间因为他抢了当地人的饭碗,他被他们围起来暴打。他觉得生活在难民营不仅没有安全感,也无法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更重要的是,他活得完完全全不像一个有尊严的人。
我们还有一个看似简单但是很重要的工作,就是给难民们分发包裹。每次,我们都要站上屋顶,让难民们排好队伍,然后往下扔包裹。但没有一次不混乱不发生争抢打架事件的。他们互相推搡、谩骂,只为了多给自己家人要点食物。
“来自黎巴嫩的电话,请不要挂掉”
去年,巴黎恐袭震惊了世界,而就在同一天,黎巴嫩的贝鲁特也遭受了更严重的恐怖袭击,但是却没有受到同样的关注。而类似的战争与空袭,在这个不大的中东地区经常上演。
我工作的一个难民营,离ISIS基地只有十分钟车程,在我工作期间,听到过爆炸声,枪声,听到捷克人被绑架,自己也曾心惊肉跳。我在难民营的时候遇到一个老奶奶,她家原本是叙利亚富有之家,每周末会接待很多客人,有自己的花园。但是她现在和老伴住在黎巴嫩的难民营,除了一个儿子在瑞典,其他儿子都在战争中死去了。她家里一贫如洗,却坚持要给我们十几个志愿者做饭,从凌晨开始忙活,我们都很愧疚,说不用。但她说,这样的日子会让她想起以前的生活,看到我们,她也会想到她的儿子。她拿出她儿子的照片给我们看,跟我们骄傲地提起她做医生的儿子、做工程师的儿子曾是多么多么优秀。她不懂英语,却认真把我们每个志愿者的名字和电话写下来,跟我说:“如果你看到来自黎巴嫩的电话,不要挂掉,那很可能是我给你打的,你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我当时很不懂事地问了一句,奶奶你会不会很恨战争?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阿拉伯语说道:“我现在只想和老伴回家。”
刚到迪拜,走错地铁车厢
在中东不同的地方,女性地位也不一样。去黎巴嫩之前,我先去迪拜玩了一天。刚到迪拜坐地铁的时候,一上车发现全车人都在看我,一开始我还以为因为我是外国人,后来发现是我坐错了车厢,地铁是分三种车厢的,第一节是商务头等舱,二、三节是妇女和儿童车厢,男人是不允许进入的,剩下的全是男人车厢,女人也是不允许进入的。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上是歧视,因为给女人的空间比较狭小,但也算是对女人的保护吧。但是这种“相对平等”似乎随着中东国家发达程度的递减也在逐渐下降。
在难民营做采访的时候,我问一户人家,你们家里这么多女人,为什么不出去工作呢?女主人说着说着就哭了,她的小女儿出去找工作的时候被几个25-30岁的黎巴
嫩男子轮奸了,她们在这里找不到安全感。另外,上面提到的老奶奶,说她有13个孩子,60个孙子,从16岁一直生到快40岁,这样的情况在这个民族,其实很平常。按道理来讲,越穷应该越养不起孩子,但他们的想法是,越穷才越要生孩子,把他们都送出去挣钱养家。
还有一个细节,当时我们在难民营捡垃圾的时候,的确后面很多孩子跟着我们一起捡,但当时男人们都坐在门前,指挥自家的女人和孩子捡垃圾,自己真是“岿然不动”。更加令我难以接受的是难民营的“性观念”,一个小小的帐篷里面住了一家十几口甚至几十口人,成年人的一些行为很容易就被孩子们看在眼里。从2012年叙利亚危机以来,难民营的人口增加了好几倍,这些妇女甚至完全没有对孩子进行“性教育”的观念。
对比我们现在甚嚣尘上的“女权主义”,那些真正需要拯救的地区的人民,其实还没有开始觉醒,或者说,根本无力改变。
志愿者没有国界
在黎巴嫩,每天都能看见蓝天白云,紧邻着地中海,那么小的一个国家,地形复杂。每年的3月份,你可以在山上滑雪,十分钟下个山就能在海滩上晒太阳了,这里确实是中东比较美的国家了。这里有罗马遗迹、美丽的地中海、纪伯伦故居……然而因为陌生恐惧和未知,并没有太多人来这里旅游。
其实你来了,也会像我感叹一句:其实还好嘛!而且在黎巴嫩,有十七个宗教,在其他地方很难看到天主教徒与穆斯林能如此和平相处。而且,黎巴嫩也是一个很多元化的国家,这里能见到各种各样皮肤的人,虽然亚洲人还是很少。在做志愿者期间,我和一群来自意大利、德国、比利时、法国、巴林、埃及、突尼斯等十几个国家的志愿者们一起工作,他们都很独立,也都很有信仰。十三个国家、几十个怀揣着同样理想的人相聚在黎巴嫩。在短短的5周内,国与国的界线、宗教与宗教的不同都变得遥远、无足轻重。大家平时交流的话题也十分繁多,从教育到社会福利,从生活到国家政治,不同的思维和视角相互碰撞、交融,我们在感知这个最真实的世界。
去黎巴嫩之前,我甚至把自己想象成了“血洒长街”的志士,去铁肩担道义,去拥抱战火,“拯救”难民于水火之中,但实际上在整个过程中,我更像是一个守拙的学习者,很平常,很普通,在感受着,成长着。也是这次经历之后,我决定学习国际关系专业,将来在人道主义机构工作,用自己的语言能力、专业知识和热诚去帮助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