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1978年独立发表第一篇小说开始,储福金已经在文坛上行走了近40年。从早年的女性小说,到后来的“围棋小说”,中间还间杂着戏剧、诗歌的写作,或者对先锋文学的涉猎,他的脚步一直不快,却始终没有停下过。
还有一年就要退休,储福金却又在酝酿另一部长篇了。
在他看来,写作是一辈子的事儿,这场马拉松还远没到终点。
现代快报记者 贾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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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触过储福金的人,往往会用温和或宅心仁厚来形容他。确实,即便是与青年来访者交谈,这位年逾花甲的著名作家始终都是言语谦和,哪怕正说话时被打断,也丝毫不会愠怒。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介乎婴儿与花朵间”的微笑。朋友朱苏进的这句评语已经伴随了他很多年。
这种温和来源于本性,来源于生活,也来源于阅读。
1952年,储福金生于上海,在家中最小。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只好宅在家看各种杂书。好动的二哥成了书籍的主要来源。
初中毕业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储福金插队落户到父亲的老家宜兴。当时的他缺乏社会经验,肚子里却装满了历史和哲学。这些来自于二十四史、三侠五义、唐诗宋词或者艾思奇的见识在储福金的脑子里激荡,他很快变得与众不同。
但这种独特带来的并非只有智慧,还有现实。
因为某些言论,18岁的储福金被打成某个“反革命小集团”的成员,在封闭式学习班被审查了两个月。他写的诗词和与朋友的信件都被抄走了。之后,他又经历了一次“坐飞机”式的批斗。再后来,他开始了一段一边放牛一边读书的生活,感到很绝望。
这段经历对储福金影响很深,他从阅读里学会了独立思考,又从现实中读懂了苦难。后来,他接触到佛学,又从中汲取了平和。
储福金的温和来源于这种鸡尾酒似的大智慧。但他的骨子里远不只温和这么简单。
《黑白·白之篇》以后,储福金没有动笔写长篇小说,但在去年,他完成了两个短篇。当时,有杂志社找到了他要求发表,他欣然接受,但提了一个要求,“至少是短篇小说部分的头条。”
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骄傲,其实经常在储福金的人生中闪现:在金坛文化馆工作期间搞群众艺术,别人写的都是乡间戏剧,他拿出的却是莎士比亚戏剧一样的正剧;他有一部小说曾被改编成电视剧,但有外国朋友质疑这是一部肥皂剧后,储福金再也没有写过剧本……
温和与针锋相对,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在储福金身上闪光,一个来自于生活与阅读,另一个可能来自于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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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福金的一生与围棋纠缠。他少年时曾经学习中国象棋,后来又从父亲的一位朋友处学会了围棋。半年之内他便打败了师傅。
如今,储福金依然每天在网上跟全国各地的棋友下棋。前几天,在看了李世石与alpha go的对局之后,他还在感叹,“这个对手厉害”,自己可能只有靠“中盘搏杀”才能与之一战。储福金从围棋中学会了布局,也在黑白搏杀中展露出性格的另一面。如今的他因为长篇小说《黑白》和《黑白·白之篇》被称为“围棋写作中国第一人”,在与别人交谈时,他也常常自称是“作家里面围棋最厉害的,围棋圈子里最会写作的”。
不过,在与他深入交谈之后,你就会发现,围棋只是表象,其实储福金写的一直是自己。
早年的创作,储福金的名字与女性小说紧密相连。他就像一个高明的导演,目睹和指导着不同性格、不同境遇的女性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上演一幕幕悲喜剧,与此同时,呈现出时代的繁华与没落。
而在试图摆脱外在影响的反思后,储福金在“棋语”系列和《黑白》中找到了真正属于自我的所在。儒释道、哲学、绘画、书法等中国传统文化在这里巧妙地与西方经典文化不露痕迹地融汇一体后,成功地转化为独立的审美体验。
中国文学种种流行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很多人选择了随波逐流,但储福金始终在不断探索中寻找真正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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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福金的书房很乱。到处堆放着书籍、电影碟片,或者游戏包装盒子,这是他和儿子的共同天地。父子俩的电脑并排摆着。类似的场景在这里常常出现:父亲在一台电脑上写文章,儿子在另一台电脑上改稿子;父亲在电脑上下围棋,儿子在电脑上看电影;父亲在电脑上打掼蛋,儿子在电脑上玩游戏。
儿子与父亲常常交谈,但儿子并不喜欢文学。“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世界。”储福金很自豪地谈起儿子,他觉得儿子很有语言天赋,考取了最高等级的日语证书,知道的东西也很多,包括他不明白的“引力波”和“黑洞”。当然,有时儿子也会与父亲谈佛学与科学。
储福金最近在看的一本书是《我的名字叫红》。儿子也看书,但更多的是看网上的小说,储福金跟着看过一些,但他觉得这些文字水平参差不齐,泥沙俱下。对于一个专业作家来说,这些文学作品不入流。
储福金说,中国有很多作家,水平不比外国作家差,但往往不够纯粹。“又想要追求大众读者,又想改编电视剧,又想有自己的独特性。这太难了。”储福金想追求这种纯粹,于是,在即将退休的年纪,他又开始构思下一部小说。为了超越过去,这一次,他连围棋都不想写了。
“文学就是马拉松,想要跑完全程,就得不断进步。而身为作家,必须得多读书,不停地读,作家的文学素养和思想性都来自于此。”储福金说,与他同时代的很多人都已不写了,有的已经是领导,有的则是因为拿不出更好的作品而选择放弃。
储福金没打算放弃,这个温和的人依然执拗地在跑他的马拉松,虽然脚步不快,却始终没有停下。
对话
我想写出丰富的人性
读品:你是怎么意识到文学应该有独特性的呢?
储福金:年轻时我曾经尝试过很多文学创作形式,小说、诗歌、戏剧,甚至荒诞剧,也做过先锋文学的试验。我认为先锋派确实丰富了中国的文学,但他们的最大特点不在于他的先锋性,而在于他的不先锋性。中国的先锋派玩的都是国外玩剩下的。
每个人走在自己最独特的路上,你的前面没有人,你就是先锋。一旦有明确的创作道路,就没有探索了。文学的不确定性是文学的诱惑,也是文学的魅力。作家也老是为此烦恼,也因为这个原因,世界文学才有了各种各样的色彩,才有适合各种读者的文学作品。我那时就意识到作家应该走在自己的路上。
读品:这条道路确实比较艰难,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红。
储福金:追求自我的道路是寂寞的,也不会是大众化的。我一直没有走流行的路子,也不是最受关注的作家,但我也没有后退过。几十年创作,基本上往前走,实实在在、越来越丰富地表现自己,我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有更多的读者,又不希望是通俗文学的作家。通俗文学写的是共性的,了解大众需要什么后去写什么。作为有个性的作家,却总想呈现独特的创作方式。写作到了一定的程度,会更多地注意寻找自我。
最早的时候,我认为没有个性的作家不是真正的作家;作家就应该是个体的表现。现在我又加了一句话,作家的大小在于心的大小。心大了,容纳社会的、思想的东西多了,投射到作品中,会显现大作家不同的个性色彩,会圆融大作家宽广的胸怀。这时候的作品可能会雅俗共赏。不管什么角度、字数多少,我希望以后的创作中能够表现丰富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