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夜色,袅袅的香火,星星点点,断断续续地勾出了弯弯的巷弄。从此,她稚气的笑声和一闪的红衣,就成为我要命的千年记忆。
“掩蒙蒙”,就是躲猫猫,方言而已。
躲猫猫的要点,就是躲。我那时才六岁,太小了,自然不会叫我去做抓老鼠的猫,是永远做定的小老鼠。
其实猫也有猫的逻辑,一般不会把兴趣放在太小的老鼠身上,捉到了,也没有成就感,胜之不武。而且在技术上,就是抓到了,还是没有做猫的接班人的资格:太小,缺乏捕捉的本事。所以我们这种老鼠几乎永远不会被捉到,猫就是看到了,也只会东找西找假装没看见,让小老鼠高兴得要死。但那时我们是不懂这些的,反而总以为自己会躲藏而沾沾自喜。我那时,就是只从未被捉住过的“聪明小老鼠”。
记得那天阴历七月三十,地藏菩萨生日。我们聚在顾家大宅里,等着插地藏香。顾少六六提议,“先来躲猫猫吧”,几十个小朋友拍手叫好。
那次选定的开局猫,是一个大男孩。随着一声“开始”,众人四散。楼上黑洞洞我不敢去,就赶紧跑到天井里,四周看看还有没有人在一起。一个红衣女孩,她也落了单。她好像对这里很陌生,小碎步走了一圈,又回到我的旁边。我说到厨房去吧。厨房里乌漆墨黑,凭着不知哪里的一点点反光,我们摸到了灶窠里,依偎在一起。
可等来等去,连一声猫叫也没等到。蹲得累,偎在一起又热,小孩总是耐心有限,“热煞了,我们出来点吧?”我说。
躲猫猫的兴奋点,在于你能看着猫找来找去,你看得到他,他就是看不见你。你兴奋你紧张,你期待你渴望,至于有没有被捉,一点没有关系。完全不在乎结果,那个捉与被捉的互相期待,那个肾上腺素不断上升的过程,就是趣味,就是快乐。
周围好黑啊,厨房里好像有莫名的声音,我们害怕了。她拉住了我的吊带,紧紧靠着我,腿还有点抖;我呢,只管用两只手抓住灶头的边沿。她沿着背带,捉住我小小的肩,我捉住灶边的砖,我们紧紧地靠着。
这时我想起了小姐姐,她把我带到顾家后,只顾自己疯,也不知藏到哪去了。不过肯定和六六的姐姐胄胄在一起。时间一长有点烦,我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一下。按往常的剧本,猫早该出现,他会故意发出脚步声,口哨声,怪叫声,他会大声嚷嚷……
新问题来了。我想尿了!啊呀,越想还真越要。不过我必须熬住,有女孩子在旁边,怎么能够?也奇怪,这么一想,就不要了。等啊等,该死的猫还不来。
可没过多久,又要了!这次好像是真要,真要命啊,太羞死人了,那是一种何等澎拜的感觉啊。怎么办?该死的猫啊,你在哪里?我向着高山喊,我向着大海喊,我真想喊啊……可是,我们在躲猫猫。
我极力地熬着,两条腿交替着使力。她笑了:“你要尿——尿了。”可我嘴硬,“还好还好。” 被她一说穿,奇怪,好像真不要了。
她扑哧笑了,“熬不住了吧,一笑就拉到裤子上啊,我去年就这样。千万不要笑,也不要想,手指头放在嘴里,用力咬,用力。”听她现身说法,也尿过裤,这让我感觉好很多。
但好景不长,又来了。“我帮你把裤子提上点,是满裆裤吧?那好,来,我帮你拉”。哼哧哼哧,她在后面把我的吊带使劲往上提,我在前面也使劲向上拉。啊哟,上面一动,下边轻松了不少。
万分紧迫之时,大厅里突发一声喊:“捉到了!”好比大赦!我们随即跑了出去,说来奇怪,在天井里被冷风一吹,真的不要了!
厅里大灯开了,一片吵闹。原来猫来自邻家,顾家前后好几进,有厅有厢有楼房,为了躲猫猫,灯都关着。这个猫使了一个诡计:自己先大声喊一下,然后躲在楼梯下,看看是谁沉不住气。这就叫守株待兔,或叫钓鱼执法。难怪我们等了半天,尿都憋出来了。
这让被捉的老鼠认为是犯规。大人看我们好像吵不停,干脆来一句:点地藏香喽!“嗬嗬……” 一声呐喊,这猫和老鼠们,立地和解,转身去抢棒棒香了。
“你还没走?”红衣女孩跑来拉拉我的手,催我快去快去,然后她就自顾自跑开去。但我没想到,女孩突然回头,拉开弄堂门。“你去哪里?”我问。
“哎呀,我也要了,都怪你引头!”她红着脸大笑,飞快地跑到了弄堂底,路灯下,只见红衣一闪,就没了踪影。说也奇怪,她这么一说,我原先所有的害羞和一点愧疚,全飞走了。
浓浓的夜色,袅袅的香火,星星点点,断断续续地勾出了弯弯的巷弄。从此,她稚气的笑声和一闪的红衣,就成为我要命的千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