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伟

  我在黄贤村的山坡上想到“择一地终老”这个话题。黄贤村属奉化县裘村镇，据说“商山四皓”之一的夏黄公晚年曾在此居住，故名。

  夏黄公，又称黄石公，中国历史上最神奇的人物之一，他就是在桥上把鞋子扔下去，命令张良去拾起来并给他穿上的人。他给了张良一部《太公兵法》，并叮嘱道：“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按《史记》的说法，张良凭借《太公兵法》辅佐刘邦得了天下，并且十三年后果然在济北谷城山下见到黄石，带回家供奉起来。

  《史记》中还有一则关于夏黄公的记载：

  刘邦晚年觉得太子刘盈（吕后之子）生性懦弱，欲立赵王如意为太子。吕后哭求张良，张良谋划请商山四皓为太子造势。刘邦此前寻找四皓辅佐朝政不得，忽见太子身后有四皓相陪，遂打消了废立太子的念头。后刘盈继位，是为汉惠帝。吕后在刘邦身后大开杀戒排斥异己，令四皓心寒，遂返回商山隐居。

  这些记载令人困惑。“圯上敬履”的故事发生在江苏下邳，济北谷城山在山东泰安，如果说他在下邳是“避秦世乱”，那么，他选择谷城山把自己化作一块黄石总该有个理由，最大的可能他就是那的人。还有，他在八十多岁时又出现在商山（陕西），两千多年前的人怎能如此行踪不定？

  于是江苏睢宁（下邳）、山东泰安、湖北黄石、浙江宁波、苏州西山岛都声称夏黄公是他们那的人。

  另一个问题：夏黄公到底活了多久。楚汉相争持续了四年，刘邦在位十二年，不管怎么算，刘邦还健在时夏黄公就已化作黄色的石头了。他又怎能翩然立于刘盈身后，“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从张良的角度来说，此时黄石已在他家供奉，他又怎能从商山再请出一位活生生的师傅？

  显然，这些记载多不可信，但当我站在黄贤村山坡上时，却相信这里真是夏黄公生活过的地方。黄贤的山水有一种特殊的韵味，完全符合我想象中夏黄公的喜好。

  这里的山和海是互相交织的，没有惊涛拍岸的激越，只有地形随潮水涨落的变化。山前白鹭翔集，背景时而是山的碧绿，时而是天的湛蓝，缓缓扇动的翅膀透出闲适。光阴可改变很多东西，但夏黄公当年看到的肯定是相同的景象。他在山坡上或站立或席地而坐，目光随白鹭高低远近。一个经历了周秦汉三朝更迭的人，一个漂泊一生的人，对此一定有更深的领悟。

  陪伴他的是女儿黄姑。父女俩漫步山野，随手采些草药。按道教的说法，他是得道成仙的。成没成仙不好说，修道的人懂医药却是不争的事实。西医在中国流行近百年，我估计他当年服用的草药已被淡忘，但它们成就了夏黄公的仙风道骨，也为乡亲们祛病免灾。

  我猜他个子不高，清癯而矍铄，有胡子但不浓密，那样更有飘飘然的味道。他在史书上第一次露面时已是老者。从下邳到黄贤村，隔着二十多年的岁月，我相信他容貌变化不大，衣着仍朴素而整洁。然而黄贤村的山风送来的是海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使他更接近亘古不变的天地日月。

  很可能他原来是打算在此终老的，后因故离开，最终未能返回。离开黄贤村时他该有九十多岁了，但绝不龙钟，否则他不会再度出行。黄姑在他死后又回到黄贤，继续采药行医，继承父亲遗愿。

  黄贤村的面积比平原地区的村子大得多，山、海滩、耕地各占三分之一，全村人口1400多，其中三分之二常年在外，留下很多空房，为外地人“择一地终老”提供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