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对于城里的孩子来说，意味着夏令营、兴趣班、外出旅游这些美好的休闲时光，当然也可能意味着不情愿的补课。但是对于农村的留守儿童们来说，暑假则意味着他们“迁徙”或“孤独”的日子，他们当中除了一部分会“飞”到父母身边与他们短暂团聚，大多数却只能在孤独和寂寞中打发时光。在这个暑假走到差不多一半儿的时候，我们尝试着花一点时间，触摸他们的内心，听一听他们发自肺腑的渴望和心声；我们也走到孩子们的父母的身边，听听他们的苦衷和无奈的选择。
现代快报记者 唐奕 姜振军 朱鲸润 尹有文 葛小林 李伟豪 陆文杰 王晓宇 实习生 郭杨雪 文/摄
零钱都存起来给爸妈买房
小郁 9岁，盐城阜宁县城人，父母在无锡打工
对于9岁的小郁来说，这个暑假是甜蜜的，因为她来到无锡和爸爸妈妈一起过。虽然父母白天要上班，但晚上能躺在妈妈怀里睡觉，让小郁感到无比满足。小郁的最大心愿是帮妈妈攒钱，早点在城里买房，这样，一家就能团聚了。
家里的孩子
一分钱都舍不得花的“小财迷”
小郁出生在无锡，3岁时被父母送回盐城老家，由奶奶一手带大。小郁是个懂事的女孩，用奶奶的话来说：“啥事都不用为她操心。”
每天6点半，小姑娘自己整理好书包，背着书包去上学。在学校，小郁是好学生，认真听讲。放学后，不用奶奶催，小郁就抓紧做作业，考试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我想考个好分数，在电话里告诉妈妈，她就会很高兴。”小郁说。
小郁最喜欢看卡通片，尤其喜欢会魔法的小仙女，可电视再好看，还是她一个人。“我最怕一个人在家。”小郁说，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忍不住拿起话筒，“妈妈，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小郁想你。”电话那头的妈妈很心疼，却无可奈何：“宝贝，等爸爸妈妈买了房子，就一直和小郁在一起。”
见到生人有点害羞的小郁有着自己的小秘密，那就是存钱帮妈妈买房子。
她有一只红色小皮夹，里面放了厚厚的一叠零钱。5元、10元、每一张都叠得整整齐齐，这些钱是平时妈妈留给小郁的零花钱，小郁一分也没花，全部存了起来。大夏天，别的小朋友都用零花钱买了冰棍，可小郁咽了咽口水硬是没买，看到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小郁几次忍不住把钱从小皮夹里拿出来，可想想又放了回去。
“妈妈总说，等过段时间她存够了钱，就在无锡买套房子，把我接过去。”小郁说，嘟嘟的小嘴显得有些委屈，可她等了好久好久，妈妈的钱还是没有攒够。
“小郁是个小财迷，一分钱都舍不得花。”奶奶经常用这件事打趣，可小郁却一脸认真：“每一分钱我都要存起来，这样妈妈就能早点在无锡买上房子，我就能一直和妈妈在一起了。”
城里的爸妈
平时的亏欠，只有假期来弥补
小郁的爸妈都在无锡的商场上班。女儿刚出生的时候，是妈妈王琳自己带的。可随着女儿渐渐长大，在无锡找不到合适的幼儿园，夫妻俩回老家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种种现实的无奈让王琳只能选择将女儿送回盐城老家。
“我还记得离别的那天早上，根本没勇气让孩子知道。”王琳回忆到，她本想乘着女儿睡熟偷偷溜走，可聪明的女儿仿佛有着预感，她都已经出门过了马路，孩子竟然追了下来，使劲抓住了她拼命不放，嘴里哭喊着：“妈妈别走，妈妈别走！”最后，王琳狠心将女儿硬塞给了婆婆，一转身自己却不争气地流下眼泪，“如果有任何一点点办法，我都想把女儿留在身边。”
7月15日，奶奶带着小郁来到了无锡找爸爸妈妈。虽然前几天还在发烧，但小郁看到妈妈后，整个人都活泼了起来，缠着妈妈陪她一起画画。
在小郁的笔下，妈妈的脸红红的，扎着马尾辫，双手还摆出了拥抱的姿势。“孩子太需要妈妈的怀抱。”看到女儿的画，王琳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王琳工作很忙，一周只能休息一天。现在女儿来无锡了，她计划用这宝贵的一天时间陪女儿去附近的游乐场和动物园逛逛，再给女儿买她期待了很久的卡通书，尽一切力量弥补女儿。
“我当然喜欢妈妈每天都陪着我，可是妈妈要上班，白天还是奶奶陪着我。”小郁告诉记者，可即使这样，来无锡后每天晚上都能和妈妈一起睡，这让小郁感到无比满足。”
让王琳焦虑的是，等孩子上三年级，就要开始学英语，婆婆很难进行辅导。比成绩更重要的，还有女儿的童年在一点点溜走。“妈妈陪陪我，再不陪我，我就长大了。”在网络上偶尔看到这句话，王琳的心疼得揪了起来。
“孩子比赚钱更重要，我不希望自己将来后悔。”王琳说。
她期待3年后的今天，他们一家三口不管是在盐城，还是留在无锡，都能迎来团聚。
2
放假多了份责任：帮奶奶照顾妹妹
萌萌 9岁，蕾蕾 7岁，盐城滨海县人，父母在无锡打工
9岁的萌萌和7岁的妹妹蕾蕾，家住盐城滨海县坎北镇盘洋村。长达2个月的暑假，对姐姐萌萌来说，既意味着不用上课的“自由”，又意味着照顾好妹妹的责任。滨海有20多万人常年在外打工，留守儿童超过3万人。
家里的孩子
最近在看“花千骨”
早上9点多钟，夏天的太阳已有些毒辣，爷爷早就骑三轮车去县城收废品，奶奶也趁着早凉去了地里干活，萌萌起床后把妹妹喊醒，两人一起刷牙洗脸，然后吃早饭。
刚吃完早饭，妹妹蕾蕾要开门出去玩，被姐姐叫住了，“妹妹不要开门出去，奶奶会骂的。”平时，不管是寒暑假，还是周末，只要是爷爷奶奶不在家，就将姐妹俩反锁在家里，不给随便出门。
村子离孙女上学的学校有10多里路，为了方便孙女上学，61岁的朱正莲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10多平方的民房，照顾两个孙女，平时只有老伴一个人留在老家。 “我真不希望放暑假，不是我不让孙女们出门，实在是放心不下啊。”朱奶奶说。
朱奶奶最担心的是孙女们的安全问题。“3年前的一个暑假，村里的3个男孩骑自行车一起到水塘边玩耍，结果全都淹死了。”这件事让村里人至今后怕不已，“带孙女压力很大，万一有什么闪失，对不住儿子儿媳妇啊!”
奶奶到家后，用命令的口吻让两个孙女写作业，自己则到家旁边的地里摘些韭菜、辣椒和豆角，准备起了中午饭。
在姐妹俩的眼里，奶奶是最严厉的。可是当奶奶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姐妹俩却调皮地偷偷看起了电视。
“我们都喜欢看电视剧，不喜欢看动画片。”萌萌手指着电视机，“最近我们在看‘花千骨’和‘偏偏喜欢你’，昨天妹妹看到了夜里2点多，爷爷奶奶都不知道。”
除了看电视外，姐妹俩还有一个共同的乐趣就是滑冰。“这是爸爸去年买给我们的。”一说完，萌萌就自豪地拿起一双粉红色的溜冰鞋，这时妹妹过来和她争抢，“我先滑，我先滑。”两人商量好后，每人在家里滑了两圈，动作虽不花俏，但还算熟练，“爸爸扶着我们教过一次，然后我们都是自己在家里学的，没有人教。”
城里的爸妈
感觉女儿离自己越来越远
2004年，阿杰和小郁来到无锡，经人介绍在无锡市锡山区羊尖镇一家电动车厂里落脚，阿杰做采购方面的工作，小郁则负责将厂里的来料入库。阿杰的微信个性签名写着三个字：在他乡。头像用的是小姐妹花的照片。
“我们俩在无锡10多年了，还是没有家的感觉。” 夫妻俩租住了厂子附近人家的一间民房，厨房和卧室仅用布帘隔开，厕所在院子里是公用的，房租一个月200块。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一个月有6000块钱，每个月给老家1000块。
眼见着工友们有的三天两头出去逛街，有的贷款买上了房，阿杰和小郁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但他们并不觉得日子过得苦，心中苦的是女儿们的日渐疏远。
“现在每次打电话回去，她们俩都不肯接我们电话。一讲到学习成绩说她们两句，她们就更不愿意搭理我们了。”阿杰说，“我们担心她们遇到什么事情不和我们说。”
“矛盾得很！想要给女儿多攒点钱，就没法陪伴在她们身边。希望她们长大后，能理解我们的无奈与苦衷。” 阿杰说。
3
年年暑假来常州，还没逛过恐龙园
甜甜 12岁，小宝 8岁，泰兴市分界镇人，妈妈在常州打工
甜甜今年12岁，家住泰兴市分界镇。甜甜是一名糖尿病患者，2009年甜甜的父亲因脑肿瘤离世。为了扛起生活的重担，甜甜妈妈来到常州打拼。而甜甜和弟弟小宝便留给了爷爷和奶奶，成了留守儿童。
家里的孩子
每天自己注射胰岛素
7月10日上午，即将到来的台风刷得天空一片碧蓝。
泰兴市分界镇一个农家小院里，66岁的林生正忙着镶贴瓷砖，当天是他的生日，但他并没有打算歇歇。过去的一年，他一个人，今天搭块砖，明天盖片瓦，搭起两间小屋做成厨房，拉起围墙成为院子。在农村，这是一户人家的颜面。
林生有一手木匠的好手艺，一家人也因此过上了不错的生活，院子里是一栋三间两层的楼房，白瓷砖外立面、铝合金窗户、蓝色玻璃，1998年刚盖起来时，这种样式在泰兴东部农村地区，绝对属于“高大上”。
“不是孙女和儿子生病，生活还过得下去，不至于这样。”林生擦擦手，叹了口气说。
“当、当、当……”放在客厅正中间的座钟敲了11下，林生突然像条件反射一样大喊一声，“甜甜！打针了！”
甜甜从厨房里飞奔到客厅，打开冰箱，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盒子。盒子里面是一只胰岛素注射器，甜甜取出一块酒精棉，在右侧大腿上抹了几下，一下子扎了下去，动作十分熟练。甜甜说，打这个针并不疼。
“每天打四针，早上6点，早上11点，下午5点，晚上10点，雷打不动。”爷爷林生说。
甜甜所在的小学供应一顿午饭，菜里面难免会放糖，甜甜是绝对不能碰的。为此，奶奶需要专门烧一份不含糖的饭菜，送到学校去。从甜甜家到学校有6公里，奶奶靠一辆电瓶三轮车，要往返六次，36公里的路程，风雨无阻。
城里的妈妈
俩娃还没逛过常州恐龙园
患病的女儿，牙牙学语的儿子，年迈的公婆，丈夫欠下的医疗费，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了晴兰身上。晴兰坦言，曾有亲戚劝她离开这个家。可是，她舍不得孩子，舍不得这个家，“为了孩子，我要坚持下去。”
晴兰在常州做房产中介。“原本我是有时间就赶回泰兴，看看俩孩子，可做房产中介，时间跟着客户走，经常遇到节假日没法回去。”晴兰说，不过时间再怎么紧张，她每个月至少回去一趟，从常州把胰岛素买好了送回去。
2014年，房产中介公司倒闭了，晴兰失业了。她盘下了中介门店，想要自己创业。然而，房地产市场不景气。“5万元的门面租金，我每天一睁开眼睛，心里就慌，得接单子啊”，“那是我最艰难的日子”。2015年春节，她没能攒下存款带回家。在扛了一年后，她关掉了门店，重新找工作。
如今，这份新工作刚过见习期，一个月收入有三四千元，做得好还有业绩奖。这几年，每到假期，她都会把两个孩子轮流接到身边，住上个把个月，“但他们在这里时，我的心都悬着，生怕他们玩电器、玩火伤着了。”
有时间，她也带孩子们逛逛免费公园。“俩孩子都没有去过恐龙园，因为门票太贵了，他们也很懂事，说要攒钱给甜甜看病。”晴兰说着，眼睛红红的。
4
大门上写着：“爸爸回来吧”
梦婷 10岁，徐州丰县首羡镇前屯村人，爸爸在常州打工
暑假并没有给10岁的小梦婷带来多少欢喜，相反，假期让她感觉更孤独。在学校里，她还有老师、同学相伴，而在家里，陪伴她的，除了年迈的奶奶，就只有她心爱的猫咪。
家里的孩子
放假了，能去哪儿呢？
梦婷生于丰县首羡镇前屯村，两岁大的时候，妈妈离家出走，爸爸外出打工，一年也难得回家一次。
梦婷听力有点障碍，胆子也比较小。很多时候，面对问话，她都报以羞赧的一笑。可是，当问到她爸爸的电话号码时，她立刻响亮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她一般不怎么说话，见到陌生人都害怕。”奶奶杨桂荣说，“我每天骑车接送她上学，有乡邻看我不易，提出要帮我接送，可她不敢呀，怕人家把她带走了。”杨桂荣每天蹬着三轮车，把孙女送到10里开外的学校，一天往返8次。
放暑假了，不用再接送孙女，老人却更加烦恼。
“村里有些孩子，说梦婷是没妈的孩子，不愿跟我们玩。”杨桂荣说，在学校里，梦婷还有老师、同学相伴，放了假，梦婷反而看起来心事重重，只有抱着心爱的小猫发呆，或者捡两块小石头碰着玩，听听石头碰撞的声音。
“我走到哪都带着她，下地也带着。”杨桂荣说，“有时候孩子在田里被晒得满头大汗，我心疼啊，可孩子说，没事奶奶，我到水沟里洗洗就好了。”
“能去哪里呢，只能跟着我，走一步带一步。”杨桂荣很无奈。
在祖孙俩居住的屋子里，找不出什么像样的家具，最显眼的电器就是一台14寸的老式黑白电视机。屋子的木门上，用粉笔书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爸爸回来吧！”
“奶奶，放假了，不上学了，我们去爸爸那儿吧！”每次小梦婷提出这个要求，杨桂荣总是把话题岔开去，年迈的她满足不了孩子这个简单的心愿，哄完孙女后，她只能自己扭过头去抹眼泪。
前两天，小梦婷去了姑姑家，姑姑家有小姐妹一块玩，这是梦婷假期里最开心的时光。短暂的快乐过后，回到家里的梦婷，又是心事重重，一个人抱着猫坐在屋里发呆，“我知道，孩子又想她爸了”。
城里的爸爸
想女儿的时候，就看看照片
梦婷的爸爸王长海，今年35岁，背有点驼，手部有残疾，2006年至今一直在常州武进区一家企业打工，一年里只有过春节才能回老家待上七八天。
每月打工的收入约1600多元，每个月的生活成本他尽量控制在500元以内，余下的钱全部寄回老家。
“其实根本存不到钱，钱实在太少了，但是回老家的话收入还没这么多。”王长海说。
想女儿的时候，他就给家里电话，听听女儿的声音。“她耳朵不好，我说什么她也听不清，所以电话里一般都是我听她说。”
王长海手机里存了很多女儿的照片，每年回家他都会给女儿尽量多拍一些照片，想女儿的时候他就会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看，还不时用他无法伸直的左手摸着屏幕，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5
好消息！
妈妈不再出国打工了
晓晓 11岁，连云港东海县人，妈妈在柬埔寨打工
9岁时，妈妈为了养家，独自一人出国务工，晓晓便跟随爷爷和奶奶一起生活。两年来，妈妈只回家三次，晓晓最大的心愿就是妈妈有一天能够一直陪在身边，不再离开。
家里的孩子
内向少年，年年考第一
7月9日，放假前一天，晓晓到学校领了成绩报告单。这次，他又考了第一名，还从学校领了一张奖状。回家的路上，晓晓就想着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远在柬埔寨的妈妈。
在晓晓家东屋的墙上，“三好学生”的奖状已经贴了两排。晓晓的学习一直很优秀，从不让他们操心。晓晓7岁的时候，家在外省的爸爸就跟妈妈离了婚，从此晓晓便一直由妈妈抚养。
2013年，妈妈只身前往柬埔寨打工，就将9岁的晓晓托付给了爷爷奶奶，也就是自己的父母照看。 晓晓清楚记得，这两年妈妈只回家过三次。
成绩优秀的晓晓是个内向的少年。他以前也经常跟村里的孩子在一起玩，但是那些孩子们会说一些不好听的话，说他没有爸爸。“这孩子很倔，别的孩子一说，他就不让，然后为这事就跟他们老打架，后来，我跟老伴就不让他出去了，现在他自己也不愿意出去了。”奶奶红着眼睛说。
国外的妈妈
再也不出国打工了
知道儿子放暑假了，晓晓妈妈通过QQ和家里联系。电脑前的晓晓高兴得手舞足蹈，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妈妈，自己又考了第一名。妈妈告诉晓晓，自己在国外的劳务时间大概还有半年，这次结束后，就不再出国了，打算在家附近找个工作，这样就能和他天天在一起了。
“每次他妈走的时候，我们就安慰他，妈妈要出去赚钱给你读书，孩子比较懂事，虽然心里舍不得，从来不会闹。”晓晓爷爷说。（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