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锐
河豚味美,却有毒,一个女子太漂亮,少不了有人诋毁,硬说她是妖精。美丽的东西,在世间往往都附着在令人心有所忌之物上,就像《聊斋志异》,文字婉媚,出入风雅,却多写狐妖鬼魅,灯下一个人翻,怪怕人的。怕风雨凄凄,一灯如豆,鬼气拂拂,看着看着再抬头你已白发苍苍。
看蒲留仙鬼怪狐仙的故事,就要在人声鼎沸的热闹里一伙人一起看,爱恨情仇、书生狐仙、酷吏鬼妖,因电视机前众人的一两句点评,而彼此关联在一起,但终究一屏之隔,纵然阴森惊悚,到底可以隔岸观之,不害怕。就像流金岁月里没有空调的夏夜, 长夜漫漫,繁星如沸, 老槐树下乘凉,街坊们坐下来,凉席竹椅,荤素笑话,搭配一两则陈年野史鬼故事,夜渐深,听得脊背凉飕飕的,凉风从巷口吹来,打个冷噤。起身散时,闲言碎语的一地鬼怪狐仙,随他自生自灭去。
念书时,羡慕聊斋故事里,有那么多颓圮的寺庙废弃的荒宅,供拮据的书生暂住,温习经史,好图金榜题名,哪怕黄粱一梦,此刻用功也是美滋滋的。而无一例外地都会巧遇狐仙鬼魅,或成全一段佳话,或人鬼情未了,聚散两依依,或者,只是虚惊一场。而庭阶寂寂荒草萋萋,自然成了邂逅必不可少的场景,唯有荒郊野外的孤寺荒庙,才暂时和世俗礼仪道德一刀两断,心无旁骛地游走在两情相悦的迷情里,纵然与礼教相悖,谁会放心上?
雅致有情趣的女妖多不势利,不爱成功人士却爱落魄才子,黄金珠宝没兴趣,却喜欢舞文弄墨对对子,这令如今的理科生败兴,比如学化学的,他们的祖师爷就是古代道袍飘飘的道士,虽说化学实验如魔术令小萝莉一惊一乍,但这鬼把戏和谙熟幻化的女妖比起来小巫见大巫。倒是青睐才情不俗的才子,自荐枕席的借口很优雅,往往对对子,多少锦绣佳句随肾上腺激素飙升而次第舒卷,灵与肉妥帖自然地安放在平平仄仄里。当然也有撒娇的,公子您就行行好,不要走嘛,我我我怕鬼。
可这些郎情妾意只是蒲松龄退而入寐的梦话罢了,文字纵然粲然生花,依然敌不过现实的苍凉。邵九娘一篇中,肤如凝脂的女孩还是倒入土豪怀抱。老太婆对媒人说起女儿,王侯家不敢奢望,但图个读书种子做佳婿,可俺家小冤孽呵,反复遴选不中意。后来曲折嫁给了一已婚土豪,理由是若得佳偶恐怕奴家减寿。蒲留仙文字浪漫之余,有时又清醒得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