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欢
微信上发了一条消息:“南京‘拐过拉’的美景。”里面照片是一些老房子,老园子,老景点。都被如今的钢筋水泥“城市森林”所掩盖了。其中,在水佐岗的中段,有一幢欧式乡村别墅,建于1937年,名“星汉别墅”。这座房子的原主人是曾任国民政府文官处参事长的成济安之妻任瘦青,1948年变成了民国时期的波兰大使馆。院落内地势由低到高,有一条青砖小径,两旁是各种植物,老黄色的墙体,红色瓦顶,设计相当别致。这消息一出来,收到好多老南京的回应,叹息声一片,“南京人只能到拐过拉看美景哦!”
水佐岗在当时的南京城确实是乡下,所以叫“乡村别墅”,如今已成市中心了,这是城市进程的必然,城市是要发展的,要盖楼的,只是没有规划好。这些城市的设计者好像不知道城市是有包浆的,一定是不知道这“包浆”的重要。
这小楼让我欣喜,好熟悉啊,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从农村回到了南京,跟着曾年常去这里玩。微信上只是一九四九年前的记录。解放后的主人是归国华侨成教授一家。成先生在南京工学院建筑系任教授,就是现在的东南大学。当时的南工建筑系是中国顶尖的,有一批顶尖的教授,成教授是其中之一,他是在美国学的建筑。南京鼓楼的曙光电影院就是他设计的。成先生的大公子成之德外号“小华侨”,因“文革”中偷听外国音乐被强制劳教了几年。这幢楼的陈设是老派的,墙上挂了成教授自己画的水彩画。成教授会讲很多他当时在美国的生活,真是吓死我了,他说的这些事情在我们的教育中是从来也没听说过的,那可是最大的敌人美帝啊,有着很多劳苦大众被资本家压榨着,等着我们去解放呢,怎么生活会这么好?!我兴奋,疑惑,纠结。但成教授的言谈又如此真切。老奶奶总是跟我们讲,她跟周总理是南开的同学,是周总理请他们回国的。当时他们家旁边好像是棉毛二厂要盖厂房,把他们的阳光遮住了,老奶奶给周总理写信告状。
那时候我画画、刻图章,他就拿了几块章料给我,让我给刻,那时我刻的图章是稚嫩的。他很认真地问我图章方面的事情,我也就肤浅地卖弄了一把。后来他们申请出国。成教授托我找一些好的章料,刻上印,带出去。我就去找了田叔叔田原,问他是否有好的图章,有人要买,田原拿了一对鸡血,有四厘米左右宽,十来厘米长的一对老鸡血,四面红。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的鸡血石。他告诉我鸡血要全红,就不得了了,另外有小点点像洒出来的鸡血一样,有块红和洒红,才是珍贵的鸡血,而且里外都要有血,只有冻石才能里外都透。这对老鸡血是刻过的,边款是丁敬,刻得很深,就两个字。他告诉我这个丁敬很了不起,是古代的著名篆刻家。我问他多少钱,他说三十块钱还行啊?还帮他刻好。我就去和成教授要了三十块钱,给了田原,他当我的面在水池里把这对图章给磨了,为成之德刻了一阴一阳的名章。当我把刻好的图章交给成教授时他吃惊不已:“是真的鸡血啊!”他的表情欣喜若狂。后来他又想为二公子成敏德刻一对图章,我又去找田原,他拿出一对寿山,尺寸差不多,十五块钱,也刻好。陆陆续续,他们全家都走了,从此了无音讯。“文革”结束了,这些好的老东西也涨价了,田叔叔很激动地拉着我说:“那对图章呢?”他想把它们要回来。后来听曾年说在香港碰见过小华侨,好像身体不太好。因这条微信,老同学马群看到后对我说:“你也认识成之德啊,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马群很熟悉他的家事,告诉我他娶了什么人,他的叔叔又是谁,呵!显赫的家族。这对鸡血还在吗?我想看看。■